回顧此生,在組織內生活中我遭受了兩次嚴重的挫折。
1958年夏季,全軍正開展反“教條主義",號召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發揚敢想敢說敢做的創造精神,批判右傾保守思想。要敢於堅持真理,修正錯誤,不隱瞞政治觀點。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就在這時,南京軍區也召開了以反“教條主義"為主要內容的擴大會議。在軍區擴大會上,為了發揚民主,讓大家敢講話.總政治部劉志堅副主任進行動員說,總高階步校正對宋時輪校長提意見,軍事學院也在對領導提意見,南京軍區一點意見沒有?不要怕,寫大字報,錯了可以收回來嘛。
就這樣,我一方面檢查自己有迷信教條、單純軍事觀點等錯誤思想認識, 同時對改進領導工作也提出一些具體建議,寫了一些大字報, 對兩位主要軍區領導思想方法上提出比較尖銳的批評,如說許世友同志狹隘簡單化,唐亮同志批評、自我批評精神不夠等。雖然也有的同志支援我的大字報,但卻招致了大會對我的激烈批判。許司令說,王德不是他的助手,而是對手。唐亮同志講話要我全面檢查交待。我當即遵照、在大會檢查,介紹了自己的真實思想,曾有人鼓掌。但領導認為我檢查很膚淺, 沒接觸到實質,似乎我包藏了很大陰謀似的。
大會檢查過不了關,軍區政治部又組織一個小型會議,十來個人,幫助我認識“錯誤”,我是痛哭流涕,接受批判。有人問我:你的心目中,誰來南京軍區當司令員合適?我以“為人不作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的心情和向組織交心的態度說:搞現代化“一個是粟裕,一個是鄧華,一個是楊勇,還有張愛萍都可以。他們都還有現代頭腦。”
1959年下連當兵,在參加團裡組織學習批判彭xx的檔案時,我見到唐亮政委的發言中有“王德是野心分子,彭xx很賞識他”一句話,引起我的震驚!為什麼把我同彭xx連在一起?
所以,當時誰和彭掛上鉤,那就是件“不得了"的事啊!唐政委這一說,真叫我想不通。內心鬱憤不平。我心臟本無病,這年冬天,下連當兵回來,早晨在院內活動跑了幾步,突發“休克”,脈跳五十多下。
下連當兵回來,一天,軍區幹部部長南平同志召我談話,突然通知我:軍委批准要你轉業。我思想毫無準備,當即找分管幹部的賴毅副政委談話,瞭解。他聽說要我轉業,也很奇怪,“啊?前幾天軍區研究,說你當兵表現不錯,對所犯錯誤有認識,準備按你大校軍銜分配工作。怎麼突然讓你轉業?彭老總說過太陽還有黑點嘛!既然如此,轉業以前,有什麼私事要辦的?看病、探家,準你的假。我當即提出要回河北薊縣老家看看。
去薊縣途經北京,住在總參三座門招待所,遇見安徽省軍區張震東副司令。他說:“我已約好下午3時去見陳老總,你去不去?"我說:“好,陪你去。”陳總見面先說“你倆誰先談?一共半小時,一會有外事活動。”我說:“張震東同志先談。”張說:“陳總,你看我滿頭白髮了,三反把我整苦了。”陳總馬上說“對不起,張震東同志,當時受一個壞人誣告你的騙, 把你整錯了。現在向你道歉!"接著問我,我說:“山中無老虎,猴子成岱王。您同粟司令離開南京以後.我驕傲了,對許司令、唐政委不夠尊重,犯了錯誤。”陳總說;“我看你還是革命的嘛。”“怎麼!?以前你在山東,在羅帥、肖華主任手下,以後跟我同粟司令做參謀工作,都還老老實實,我們一走就不行了?”“你信人不信階級”、“主席之所以偉大,有這麼高的威望,還不是依靠組織,依靠人民,參加革命。否則,他還不是一個湖南師範生?“許司令、唐政委代表組織,怎能不尊重?”接著我提出要我轉業,我思想沒準備。陳總說:“你轉業,我不知道。你不想轉業,軍委開會時,我可以說說。但我不管軍委常務,行不行?沒把握。"
以後,我又同宋時輪副院長談起想找羅帥談話的事。他說,同羅帥談話,一定要嚴格自我批評。羅帥身體不好,戴著健腦器接見了我。我把在南京軍區黨委擴大會時,對主席團名單中,幾個副參謀長、副主任都列入了(他們都是少將),唯獨我這個職齡雖老,但因是大校,沒有參加主席團。連個直屬隊學習支部,還是可令部、政治部部長們提出選為委員的。自己猜想:不知軍區領導對自己究競如何看法? 又把平時在工作中同許司令有過爭論、頂撞的事說了一下:一 次在上海組織演習,結束時,請許司令講話,他不講。乃轉請分管訓練的郭化若副司令講話、事後,他竟說:“你們在上海同郭化若搞什麼名堂?"我說:“你太狹隘了,郭副司令非常謹慎,你這樣懷疑,人家怎麼做工作?”一次彭總到泗礁島視察, 我們在現場鋪開標有工事火力分配方案的圖向彭總彙報。許司令一看就批評:“這是什麼?亂七八糟,雞x毛炒韭菜”,我又直率地說了不同的看法.,這時,羅帥說;你不要說了,看你還誠懇嘛。我幫你分析分析。從個人得失出發看問題,一 定要迷失方向。對軍區領導有意見,平時談談心就行了。為什麼寫大字報?要是一般幹部寫大學報沒有什麼,作為軍區副參謀長不行。其次,你經得起表揚,經不起批評。少奇同志講過:一個組織成員在工作崗位上做好工作是應該的,把你調開換別人一樣可以搞好。總政一次在一個檔案中連續十三次寫我的名字,我提出抗議。這次對你的處分重一點。重一點有好處轉業到地方工作去鍛鍊鍛鍊。過了兩天,總參張愛萍副總長電話告訴我“陳總說,他在軍委碰頭會上反映了你不願轉業的事,羅總長說,決定王德轉業還沒有去,還是轉一下子吧。”經過兩位老帥的談話,我明白了自己在南京所犯錯誤是思想認識問題,不是搞什麼“陰謀”。過去批判所謂“反組織反領導"不存在了。思想通了,包袱卸了,心情愉快了。準備轉業地方工作去鍛鍊自己。
回到南京,我把北京之行,兩位老帥談話的情況向幹部部谷紅部長、組織部王良恩部長彙報,並表示準備轉業,如軍區首長有時間談話更好。過兩天,軍區許司令、肖望東副政委、 鮑先志主任、幹部部谷紅部長找我談話。許司令見面就問;“你到北京去幹什麼了?”我說:“我都向幹部部、組織部長彙報過了。”他又說“轉業對你有好處,打仗再回來。”接著.肖望東副政委說:“我幫你分析分析,你能去北京找中央領導談話,我們也可以找呀。可是你不要找錯了門啊!你這次是軍區副參謀長,如果是軍區副司令就會把你劃到彭黃圈裡去了。對你的處分,如有意見可以申訴。群眾也會有反映的”肖副政委是與我接觸較多的一位領導同志,對我還不錯。但他這時說的,也真是半真半假的。這又使我回憶起唐亮政委說的"王德是野心分子,彭德懷很賞識他”。這句話,一直壓在我的心頭, 聯絡1957年彭總告誡我的話,真令人回味無窮啊!
就因我在南京軍區組織擴大會議上,給當時的主要領導許xx、唐x同志寫了幾張大字報,提了幾條比較尖銳的意見.就被大會批判為“反組織反領導”結論為“挑撥組織內部的糾紛”,給予兩年留組織察看的處分.於1959年決定下連當兵半年,爾後轉業到山東省計委任副主任。轉業到山東、比較愉快,因兩位老帥說了,自己問題的性質清楚了;同時,山東地方熟人多。他們對我的遭遇比較同情,給我安慰與鼓勵。那時, 曾希聖在山東,接替舒同,他對我說:"我們是老戰友了!”他指以前在魯南。又說:“你這老兵,能幹幾天!?就會歸隊的。"使人真感到同志間的友情與溫暖。我分工管煤礦,經常到棗莊、 淄博等幾個礦區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1961年參加省委組織的整風學習班,對犯錯誤的同志進行討論.甄別、我在小組會上如實地彙報了所犯錯誤情況,大家認為處分太重了。在機關組織授意"下”我寫了申訴。還寫信給陳毅、譚震林、羅榮桓、羅瑞卿、肖華,要求歸隊。1962年接到中央組織部通知,可以歸隊,夏季由總政分配到軍事科學院戰理部任副部長,從事戰爭經驗研究工作。1963年初,組織決定調我去總參作戰部任副部長。臨行前,葉劍英院長請吃便飯餞行時說:“那天在羅帥家裡,楊成武要你到作戰部,我們只好支援他。”“人家說你是壞人.我看你是好人嘛。"
1963月12日,總政轉南京軍區監委決定,撤銷王德兩年留組織察看的決定,改為組織內一般警告。1964年我由大校軍銜調整為少將軍銜。
1977年6月調任蘭州軍區副參謀長,1978年任參謀長,1981年底批准離休。因對我1958年在南京軍區所犯錯誤的修改決定仍留一個“改為一般組織內警告處分”的尾巴,我於1979年給肖華政委申訴信中提出:“經過多年的實際考驗, 請組織上考慮對我的錯誤處分是否還要留個尾巴?"不久,得到總政轉南京軍區監委批示“1958年對王德司志所犯錯誤的處理是不恰當的。"因此,撒銷軍區黨委1959年11月1日《關於王德同志錯誤及處分的決定》和1963年9月12日(關於改變王德同志組織紀律處分的決定》。這樣,背了二十餘年的包袱, 才算完全卸掉了。
這段複雜、曲折、震痛人心,使我沒世難忘的歷史,最後經過陳總、羅帥、葉帥的瞭解、關照以及南京、蘭州軍區、山東省委、濟南軍區、總政治部組織上的關懷,總算得到了公正,比較圓滿的解決。
本文選自《王德:華東戰場參謀筆記》。
王德(1912年10月18日~1996年6月30日),直隸薊州(今天津薊縣)人。解放戰爭時期,先後任山東野戰軍司令部作戰科科長、參謀主任,華東野戰軍參謀處副處長,1949年任第三野戰軍司令部參謀處處長,建國後,先後擔任華東軍區司令部作戰處處長兼辦公廳主任,南京軍區司令部副參謀長,山東省計劃委員會副主任,軍事科學院戰理部副部長,總參謀部作戰部副部長,四川省軍區副司令員,蘭州軍區司令部副參謀長等職,正兵團職離休幹部。1955年9月被授予大校軍銜,1964年晉升為少將軍銜。1988年7月榮獲一級紅旗功勳榮譽章。
出席五屆人大會議時三位上將在一起。
1958年,在南京機場迎接葉帥。左起:王德、王若傑、葉劍英、張才千、楊漢林。
1957年八、九月間,粟裕總長視察東北地區期間與陪同的瀋陽軍區司令員鄧華上將在松花江遊船上。
1958年12月,彭德懷回到家鄉烏石,高興地摟抱著孩子們。
1958年12月,彭德懷回到家鄉烏石,受到家鄉父老鄉親的熱烈歡迎。
1956年11月5日至17日,在北京召開了全國烈屬、軍屬、殘廢軍人、復員軍人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大會。彭德懷在15日的大會作報告。16日中午,宴會前,彭德懷接見黃繼光烈士母親、羅盛教烈士父親等30多人。這是他和彭湃烈士母親周鳳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