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旁觀者,只看到志願軍入朝三戰三捷的連續勝利,不瞭解我軍作戰的嚴峻艱難,一味地主張乘勝前進,“不給敵人以喘息的機會!”

彭總針對這種“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偏頗之見,在打給毛主席的電報中,一語破的地指出:“我也需要喘息呀!”

我軍入朝作戰,連打三次戰役,已經相當疲意。尤其是沒有制空權,後勤運輸跟不上,部隊常常是一天只吃一餐,甚至是餓著肚子在堅持作戰。

洪學智副司令員當時,在肯定志願軍後勤工作有很大成績的同時也指出:“存在的主要問題是物資供應不上,傷員搶救不及時,部隊是在挨餓受凍情況下打敗敵人的。部隊普遍反映有三怕:一怕沒飯吃,二怕無子彈打,三怕傷員抬不下來………”

部隊的減員也沒有得到補充,急需休息,整頓。1月5日,韓先楚副司令員給彭總的報告說:“此次戰役部隊損失盡為骨幹,第一一六師兩個團傷亡1000餘人,第一一九師一個團傷亡300餘人,現已有不少營連失去攻擊能力,甚至有的師只有半數人員在前面作戰……”

部隊停息下來,開始休整。後勤部門,冒著敵機的狂轟濫炸,從國內運來了白麵和豬肉,準備讓部隊歡度中國傳統的節日——舊曆年。新年是在突破臨津江的烽煙戰火中度過的,一元復始,永珍更新的舊曆年理應盡力作一些補償。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這時候祖國和親人的家信,也紛紛寄到了朝鮮前線。當時一一八師政委張玉華同志收到了妻子劉振華的一封信。張政委入朝以後還堅持記日記,記述了當時的情景和心境。

2月4日

“……昨夜開完會又到劉主任那談了約兩小時,回來時已經是今天拂曉2時了。睡到7時起來,未休息好,因此白天又睡了兩小時……

(說來也巧,師政治部主任也叫劉振華即北京軍區前政委。與張玉華政委的夫人同名同姓,現在他們兩家是兒女親家。當時為了加以區別,只好分別叫“男劉振華和女劉振華2。而張政委對自己的妻子則簡稱為‘華’。)

“今天下午接到華新年1月4日來的信(整整輾轉一個月,這在頻繁流動的戰爭歲月裡是很正常的)。和前次一樣,不知經過多少人的手,不知道被誰拆開了(當時還沒有通訊保密的法律,人們也不懂得尊重私人的隱秘,總有些好信兒的人先睹為快了),好在內容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我看了信很高興,知道建軍兒長得很胖,會到處跑,會說不少的話。尤其是華她學文化信心是那樣強,決心那樣大,進步又那樣快,現在由乙組升到甲組。這是她的進步,對我確是很大鼓勵。她對我的批評意見很好,四科分給師乾的戰利食品,我節省下來捎給她和建軍,引起有的女同志不滿意,影響不好。她很大方地,大部分分給其他同志了。並提議今後最好再不要捎東西了。的確,我過去是很注意這方面影響的,本來這次也沒準備向後捎,可別的同志說這不是個人拿的東西,是公家分給的,沒什麼不可以。在道理上是沒有什麼,而在群眾中影響必然會有的。過去在這方面她認為我對她不像別人那樣關心,曾經有過意見,這次她體會到了這個問題,也是她的進步………”

當時,張玉華政委連信也沒有來得及回。鄧嶽師長帶領全軍的團長和個別政委去瀋陽參加東北軍區主持召開的後勤工會議。全師的工作都壓在張政委肩上。李奇微又發起了新的攻勢,部隊馬上準備行動,正忙的不可開交。

2月5日,張玉華政委按照我軍傳統,請房東老大爺喝了頓甜酒。

2月6日,正好是舊曆初一,年又沒過成,部隊又離開駐地,踏上了征程。

最緊張的要算鄧嶽師長帶的一行人。緊趕慢趕,到瀋陽參加後勤工作會議。軍委周恩來副主席,代總參謀長聶榮臻,後勤部部長楊立三,空軍司令員劉亞樓,炮兵司令員陳錫聯,軍委運輸司令部司令呂正操等高階將領都親臨瀋陽。東北軍區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宴會。,鄧嶽師長帶領的一行人都參加了宴會,向周恩來副主席和各位首長們敬了酒。當晚,在東北旅社住了一宿。第二天,李富春同志來講話,只講了一件事:“你們馬上返回朝鮮前線去。李奇微已經發起了新的攻勢,你們必須立刻趕回去,發起新的反擊戰役。”

正在志願軍總部召開的中朝兩軍高階幹部聯席會議,也改為準備進行第四次戰役的動員會議。

這次戰役與前三次不同。前三次戰役我軍是處於主動地位,這次則比較被動。我軍以為經我第三次戰役的打擊,敵人不會很快發動大的進攻,我可乘機休整兩個月。然而,在我第三次戰役結束後才兩週,敵人就發動全線進攻,出乎我們的意料。這反映了我們對敵人擁有現代化運輸手段,可以迅速進行整補;擁有高度機械化裝備,可以迅速由進攻轉入退卻,又可迅速由退卻轉入進攻的有利條件,缺乏足夠的估計。

1951年1月25日,“聯合國軍”由西向東逐步在全線發起進攻。

當時,中國人民志願軍面臨非常突出的困難。首先是減員過大。三戰三捷,殲敵7萬餘人,我軍自己也減員46000餘人,未得到相應的補充。東線第九兵團凍傷嚴重,僅二十六軍就凍傷數千人,等於折損近1個師,一直在咸興、元山一帶休整,尚未完全恢復戰鬥力,難以立即投入戰鬥。第十九兵團3個軍還在國內,最早也得三、四月分別到達朝鮮前線。只有最早出國,連續苦戰3個月的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二、五十、六十六這6個軍在第一線,也是兵員大減,極度疲勞,糧彈不繼。6個軍只有21萬餘人,這樣,不僅在技術裝備上敵優我劣,而且兵力數量上我方也不佔優勢。但是敵人既然發起進攻,我軍則必須應戰反擊。1月14日毛主席給彭總的電報中已經估計到:“客觀形勢迫使我們在2月間就要打一仗”。當我軍判明敵人企圖後,遂於1月27日停止休整,準備作戰。

當時“聯合國軍”的具體部署情況,大致如下。

西線:美第一軍以土耳其旅、美第二十五師、美第三師、英第二十九旅為第一梯隊,在野牧裡、水原、金良場裡30公里地段上展開,向漢城方向實施突擊;以偽一師位烏山裡以南地域為預備隊。美第九軍以美騎兵第一師、英二十七旅、美第二十四師為第一梯隊,在金良場裡以東至驪州38公里地段上展開,向禮峰山方向實施突擊;以偽六師位長湖院裡地域為預備隊。

東線:美第十軍以美第二師、空降一八七團、偽第八、第五師為第一梯隊,在驪州至平昌以東之烏洞裡72公里地段上展開,向橫城、陽德院裡清平川方向實施突擊;以美第七師位於提川地域為預備隊。偽第三軍團以偽第七師為第一梯隊,在烏洞裡至旌善以東之北洞裡30公里地段上展開,向下珍富里、縣裡方向實施突擊;以偽第三師位於春陽地域為預備隊。偽第一軍團以第九師、首都師為第一梯隊在北洞裡至玉溪30公里地段上展開,沿東海岸向北配合進攻。美陸戰第一師於義城地域、偽第十一師於大田地域為戰役預備隊。

面對“聯合國軍”的大舉進攻,彭總與總部的領導人經過審慎地研究,決定了穩妥的作戰方針:“力爭停止敵人前進,穩步開啟戰局,並從各方面加緊準備,仍作長期艱苦打算。”根據這個方針,中朝兩軍第四次戰役的作戰預案是:“西頂東放”,具體的部署為：

由志願軍副司令員韓先楚指揮第三十八軍、第五十軍和人民軍第一軍團(簡稱韓集團),在西線組織防禦,抗擊敵人向漢城方向進攻,鉗制敵人主要進攻集團。在朝鮮戰爭中,面對高度現代化的敵軍,執行陣地防禦作戰,是最艱鉅的任務。彭總要求韓集團要在西線堅守20天,韓先楚副司令員胸有成竹地當即保證一定完成任務。

東線,由鄧華副司令員(他頭部被汽車撞傷,剛剛從國內休養歸來)指揮第三十九軍、第四十軍、第四十二軍、第六十六軍(簡稱鄧集團)於龍頭裡、陽德院裡、洪川、橫城以北地區集結,準備向原州、橫城方向實施反擊。相機殲滅敵人。

由人民軍前線指揮官金雄指揮朝鮮人民軍第二、第三、第五軍團(簡稱金集團)掩護鄧集團展開、而後在鄧集團左翼向橫城東南方向實施反擊。

為防止發生不利情況,避免陷於被動,令十九兵團3個軍,迅即向安東、鳳城集結,準備隨時入朝參加西線作戰。令九兵團之第二十六軍立即向鐵原集結,作為“志司”的預備隊;九兵團另外兩個軍及人民軍兩個後方軍團負責警戒東、西海岸。

彭總預計,如鄧集團在東線反擊得手,可從側翼威脅西線敵人主要進攻集團,從而制止其進攻;如戰役反擊不順利,則敵人將繼續前進,我則準備轉為運動防禦,以空間換取時間,準備退至三八線以北地區,掩護我軍戰略預備隊開進,給敵以堅決回擊。

彭總高瞻遠矚,深思熟慮,既努力爭取最好的結果,也做了最壞的思想準備,從容不迫,駕馭著艱難的戰局。

四十軍按“志司”命令於2月6日開始東進,夜行曉宿,經4天行軍,於9日晨,先後隱蔽地進至洪川西南之花田裡、陽德院裡集結,待機參加鄧集團東線地區的反擊作戰。

2月10日(張玉華政委日記),鄧師長和各團幹部於24時都回來了。彼此大體介紹了一些部隊和祖國的情況,都高興得很,於拂曉2時入睡。6時進到防空辦公洞,休息,談天和研究工作都很方便,晚上5時回屋,開晚飯後鄧嶽去軍開會,我和劉主任參加聽取政治部下團幹部彙報進行戰役動員後部隊的思想情況和行軍表現。總的看,情緒很高,士氣很好。”

此時,西線韓集團之三十八軍、五十軍和朝鮮人民軍第一軍團,已展開激烈的陣地防禦戰,將敵人進攻的主力軍鉗制於江漢以南。東線的兄弟部隊和人民軍也將敵阻於砥平裡、豐水院、上蒼山裡、大美洞、廣川地區。

至2月9日,東線進攻之敵美第二師二十三團之一部被我阻止在砥平裡地區,偽第八、第五師進抵橫城以北。在整個戰線上,橫城、砥平裡地區之敵已形成突擊,造成了我軍反擊的有利態勢。

“鄧指”決心集中兵力,首先殲滅偽第八師,而後向原州、牧溪洞方向發起進攻,從側翼威脅西線之敵。

四十軍奉命在橫城西北之豐水院至大馬峙地段,向橫城西北之豐水院、梨木亭、廣田地區之偽第八師實施正面突擊。

左鄰為六十六軍,他們以ー九六和一九七兩個師向橫城方向突擊,斷敵退路,阻敵增援。以ー九八師由五音山向草塘方向突擊,配合四十軍殲滅廣田地區之敵。

右鄰為四十二軍並配屬三十九軍ー一七師，以ー二四和一一七師經都倉村向橫城西北之鴨谷裡方向進攻,切斷偽第八師之退路,以一二五師前出橫城西南之介田裡,阻擊原州方向可能出援之敵,以一二六師繼續鉗制橫城西面砥平裡之敵。

三十九軍(欠ーー七師)為鄧集團之預備隊。配置在龍頭裡東南地區。

2月10日晚,一一八師和一二0師(欠三五九團)接替了四十二軍的一線防禦陣地。

2月10日黃昏,四十軍軍長溫玉成和政委袁昇平從“鄧指”接受任務回到上果湖的軍指揮所,便連夜召集各師師長會議,傳達“鄧指”的指示,區分了具體任務。這是韓先楚副司令員離開四十軍,由軍首長自己主持的作戰會議。溫玉成軍長動了腦筋,他決定以ー一八師和一二O師為第一梯隊,並肩突擊,但不是平均使用兵力,而把主要突擊方向放在左翼的一一八師。他把軍炮團的主要兵力和炮兵二十九團的兩個遠射程炮兵連都配屬給一一八師,而且還把一一九師的主力團三五五團也配屬給一一八師,讓它在向花垡到大三馬峙地段實施突破,全力向廣田和臺峰方向突擊,從中路打亂敵人的部署,得手後繼

續向橫城發展進攻。

鄧嶽師長得到特別器重,自然是格外風光,他覺得軍長這個部署還是有板有眼的,突出了重點,抓住了主要矛盾。他也感到了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不能辜負了首長的信任。

溫玉成講完了一一八師的任務,又轉過臉對羅春生師長說:“你們一二○師的擔子也不輕啊!現在偽八師佔據了聖智峰和八OO高地居高臨下,有恃無恐。你們要迅速奪取這兩個高地,打掉敵人的屏障,然後向梨木亭發展。保證一一八師的翼側安全，和一一八師並肩向橫城方向突擊。我給你加強一個炮兵營,你得保證給我完成任務!”

羅春生師長馬上表態說:“我們保證完成任務,當好配角唱好開場戲。”

溫玉成又對徐國夫師長說:“你們一一九師(欠三五五團)先做軍的預備隊。戰役剛開始,仗有你們打的,可不要急呀！”

徐國夫剛從國內養病回來,表示服從命令,聽從指揮。並且說:“打仗嘛,不能一下都糊上去,總得有打的,有看的嘛!戰士們不是早就編了順口溜說:‘七師(一一八師)打,八師(一一九師)看,九師(一二O師)圍著打轉轉嘛!’”

溫玉成軍長最後對鄧嶽師長說:“老鄧啊!3個軍並肩突擊，以我們四十軍為主;四十軍以你們一一八師為主。我可是把看家的老本都押在你這一寶上了,你可得拿出看家的本事,給我唱好這臺壓軸戲呀!”

鄧嶽師長緊閉嘴巴,一語不發。他認為現在說啥都是多餘的,得真正打出個樣來才算數哪!

袁昇平政委深知部下的性格,理解地插言說:“鄧嶽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你就等著看他的好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