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的《麻省理工科技評論》中發表了美國海軍陸戰隊員安東尼·斯沃福德的一篇自述,他曾被派往沙烏地阿拉伯參加第一次海灣戰爭,並在沙漠裡生活了六個月。他被無聊和恐懼圍繞,他考慮自殺,也曾拔出槍對準一名海軍陸戰隊員。隨著與伊拉克的交戰越來越近,他不得不思考作為一名美國人、一名士兵、一名士兵的兒子和一個男人,這意味著什麼。
技術使戰爭變得更容易,也更有趣,但它也改變了戰爭的性質,當然,以危險的方式。
1.我變成了他們理想的戰鬥機器
我剛滿18歲後沒多久,美國海軍陸戰隊將我訓練成為地球上最具殺傷力的人之一。他們通過完善的、科學的心理重塑、生理重組和道德重建,把我從一個普通的美國郊區孩子變成了他們理想的戰鬥機器。在低等兵實驗室待了10個月後,我被分配到一個步兵營。我了解完戰場上完美的表現是什麼樣子。我變成了一個作戰機器人。
我們的殺傷力隨著人員的增加而增加:從我這個火槍手,到四人火力隊、中隊、排、連、營。每一次,增加新的人員,增加新的作戰慾望,更多的火力,更多的專業知識,更多的技術來摧毀敵人。隨著作戰單位規模越來越大,人們也越來越無法停下來思考殺戮是正義的還是道德的:殺戮是正義的。
2.誰不喜歡“新玩具”呢?
每一代美國作戰人員都有優秀的新武器來發動戰爭。誰不喜歡新玩具呢?他們的創造者在開發新技術、對軍事人員進行訓練,並且部署這些新技術方面樂此不疲。這種技術經常被冠有朗朗上口的名字,而且在殺傷力方面不容小覷:比如“炸彈之母”、“胖子”、“地獄火”和“響尾蛇導彈”。
在“沙漠之盾”行動中,巴雷特.50口徑半自動狙擊步槍被部署使用,我和我的部隊以及其他成千上萬美軍士兵在那裡等待與伊拉克開戰。當時,軍隊只有幾十件武器,我和狙擊手小隊的人員是兩個經過特殊訓練的小組成員,專門在戰鬥中部署巴雷特。
這片遙遠的沙漠山脈中充滿著慶祝、甚至狂歡的氛圍,這是專門為我們和這種新武器而創造的。師級軍官來觀看我們訓練。我們享受著每日三頓熱飯。晚上,我們點燃了篝火,討論著即將到來的戰爭。
3.“技術讓我們枉顧道德;也就是說,技術增加了殺戮。”
我的搭檔強尼是個中士,學校訓練出來的狙擊手,說實話,他的槍法比我強。然而,有了巴雷特,我們都能在1600到1800碼(約1.4千米至1.6千米)的範圍內擊中鐵靶。射擊很容易,也很有趣。這種武器把我們的黑魔法擴充套件了近一千碼(約914米)。受《日內瓦公約》約束,我們不能對人類目標使用50口徑的武器,所以上級向我們提供武器是為了阻止敵軍的車輛。但是我們都知道停車最好的方法是殺死司機。技術是這麼告訴我們的,所以,我們聽從了技術。
如果給我機會,我會把巴雷特用在人身上,特別是他的頭。晚上,睡在我們的悍馬車下,我夢想著通過我的望遠鏡觀察到一支伊拉克護衛隊。我和強尼躲藏在狙擊手裡,離他們有一千碼遠。強尼是我的偵察員,我操作巴雷特。我朝第一輛卡車司機的頭上開了一槍,然後用這支槍在神一般的距離內很自然地殺了更多的人。巴雷特的技術提高了我的狙擊技能,讓我更具有殺傷力,也讓我在道德上更加妥協,哪怕只是在理論上和夢中。
4.最新、最乾淨的殺人方法
現在許多人認為,年輕的海軍陸戰隊員或士兵使用步槍已經過時了。最激烈的武器競賽發生在試圖為美國國防部高階研究計劃局(DARPA)新作戰技術贏得資金的學術科學家們之間。他們堅持認為,新作戰技術對殺戮行為的人機介面要求很低,從而減輕了戰鬥人員的道德困境和戰爭創傷。民間初創公司通過人工智慧或機器人士兵來宣傳智慧戰爭的神話。
在發明了最新、最乾淨的殺人方法的實驗室裡,人們談論的不是參戰的道德問題,而是獲勝的技術。
但是,當你依靠技術和遠距離殺傷的神話來為簡單的戰爭建立理論基礎時,你的國家將失去它的靈魂。
“我們在最薄弱的地方遭遇到了敵人,”一位空軍飛行員朋友曾經告訴我。在越南,美國先進的轟炸機遭到了北越品質較差的俄製米格戰鬥機的伏擊。我們不應該損失那麼多飛機和飛行員。在阿富汗,經過18年的戰爭,我們了解到,塔利班、基地組織和伊斯蘭國並不經常在戰場上成群出現。世界歷史上技術最先進的軍隊無法宣稱對一個主要使用小武器、肩扛式手榴彈、導彈和基本游擊戰術的敵人取得勝利。儘管我們投入了數十億美元的監視衛星和無人機,但敵人幾乎不可能被精確定位。大多數情況下,我們找到的“壞人”都是靠好運氣,或者是給村長現金。
5.三千萬美元的技術優勢給我們帶來了什麼?
先進的武器系統有一個缺點:敵人必須暴露在有效的殺傷範圍內,才能使武器發揮預期的作用。當然,聰明的戰士很少暴露自己。因此,當我們瞄準敵方戰鬥機時,我們使用價值3000萬美元的飛機投送JDAM(聯合直接攻擊彈藥),殺死住在山邊帳篷裡的十幾個人。那3000萬美元的技術優勢給我們帶來了什麼?訓練有素的飛行員駕駛著一架複雜的飛行和殺人機器,這讓一些生活在帆布下的人死光了,這些人手裡有幾千發小型武器彈藥。飛行員將返回他昂貴的空軍基地或航空母艦。他會洗個熱水澡,吃點熱的食物,用Skype和他的妻子和孩子們聊天,可能會玩些Xbox,在他睡覺之前先去健身房。
他不會,也沒有人要求他去關心他幾個小時前殺死的那些人。
在離飛行員的彈藥爆炸地幾公里遠的地方,有另一群人生活在極其簡陋的條件下,吃著煮米飯,也許還有一點烤肉。他們將在早上伏擊一個美國車隊或襲擊一個對政府友好的村莊。當地人的勇氣削弱了我們技術上的優勢。他們的勇氣贏得了一場戰爭。
6.我們以為自己很強大,但實際上我們很脆弱,因為我們缺乏存在的道德必要性。
想象一下,如果9·11包括了一個技術上佔優勢的敵人的地面入侵。想象一下,如果他們仍然佔領你的城市:你和你的孩子今天會用磚頭、步槍和路邊炸彈發動攻擊。9·11恐怖襲擊激發了美國人暗藏了幾十年的一種衝動:保衛國土的意願。但自二戰以來,無論是真實的、還是政治和新聞編造的,都沒有轉化在海外的軍事勝利。
現實情況是,很難找到保衛美國軍事前哨站的道德和熱情。敵軍會攻擊我們的弱點,而軍事基地裡的我們很脆弱,一個穿著阿富汗軍服的塔利班戰士滲透進來。他的父親或兄弟前幾天死在那座山上,也許是1年前,或者是15年前。我們以為自己很強大,很安全,但實際上我們很脆弱,因為我們缺乏存在的道德必要性。這名塔利班戰士用一支30發子彈的AK-47,殺死了幾名手無寸鐵的美國人(一名士兵、一名中情局特工、一名軍事承包商),還殺死了一名阿富汗士兵。
7.在戰爭中死去的平民或戰士,並不會因為作戰工具的先程序度而改變。
我們沒有能力阻止這次攻擊,因為它不是由DARPA資助的一個大學武器實驗室策劃的。報復性打擊的衝動存在於這個年輕人的血液裡,存在於他家鄉的泥土、雨水和莊稼裡。拿著致命武器的士兵已經踐踏了他的國家和親人幾十年——甚至幾個世紀。我們永遠不會超越最深沉的熱情:堅持不懈為自己的人民爭取自己土地的主權和勝利。
戰爭也將老百姓捲進來。人很複雜,人也很脆弱。他們的身體裂開、破碎、粉碎,當遇到可怕的最新戰爭技術時,他們會以驚人的輕鬆的方式死去。在戰爭中死去的平民或戰士的真實情況並不會因為作戰工具的先程序度而改變。
8.對新國防技術的渴望是一種陰險的企圖?
對新國防技術的渴望是一種陰險的企圖,它讓我們和我們的領導人忽略發動戰爭的道德考慮和社會代價。它不是關於最新的工具——蜂群無人機、外骨骼、自導狙擊手炮彈。正是這種對科技的依賴、這種減少或改變戰爭殺傷力的假設,讓我們對如何、何時、以及為何而戰毫無考慮。
這不是一個反智慧或反技術的論點。我不是那種認為只有傳統作戰方式才能贏得戰爭的人。然而,所有的戰爭最終都必須以地面部隊取勝。問題不在於技術,而在於高技術軍事裝備必然帶來的含糊其辭。如果打一場戰爭就像用智慧手機點份外賣或在社交平臺上發一個表情包,那麼它到底有多糟糕呢?如果一個政客被謊言和所謂的技術戰爭的便利所誘惑,導致我們陷入一場錯誤的衝突,這真的是他的錯嗎?
9.殺戮技術增加了道德距離
一個社會對以其名義進行的殺戮所產生的道德距離,將增加以其名義進行的殺戮。因此,技術增加了殺戮。在現代戰爭中,死於戰爭的平民比作戰人員數量要多,因此科技在世界範圍內增加了大大小小的軍隊對平民的謀殺。
與被殺者距離最小的人——通常是步兵或特種作戰人員——是戰爭指揮系統中道德壓力最大、受危害最大的人。當近距離作戰人員明白他們所進行的殺戮沒有堅實的道德框架支援時,他們就會質疑戰場上的每一個決定,他們也質疑這場戰鬥的意義。他們用一隻甚至兩隻手來數死去的朋友。他們數他們殺死的人是用一、兩個人,或者是用一打。道德的數學是無法計算的。
在我們的電視螢幕上,在我們的電腦上,在我們的智慧手機上,戰爭的照片和視訊沒有告訴我們關於戰士的道德計算。這名戰士明白,當一個朋友在巡邏中被殺,那只是事情的一部分。計劃的另一部分是明天再出去巡邏。但是當你在一個敵對的環境中生活和工作的時間越長,你對敵人的憎恨就越強烈,對領導的信任就越少。你對自己造成了道德上的傷害。
由於智慧炸彈和最新的作戰技術,戰爭本應該是簡單或快速的。但是,多年以後,當你準備睡覺時,閉上眼,你只會看到死去的男男女女和兒童,這些技術就毫無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