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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們,請想象一下這樣的場景:僅僅身穿單薄的棉衣、單薄的膠布鞋,手握冰冷的步槍,趴臥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冰天雪地中,連續三天三夜,乾糧告缺,連凍得比石頭都硬的土豆蛋也不充足,加上不能片刻閤眼……,請問面臨這樣的極限考驗中,你能忍受哪怕是僅僅其中一單項嗎?請問這樣的考驗是血肉之軀的人能忍受的嗎?

但事實告訴你我,為了抗美援朝保家衛國、伏擊阻擊侵略者,我們的志願軍官兵就是這樣咬緊牙關伏臥冰天雪地三晝夜!造就了人類戰爭史上絕無僅有“冰雕連”!

戰鬥結束後,從一個已凍成“冰雕”的戰士宋阿毛的口袋裡找到的紙片上寫有這樣一段催人淚下的的文字:

我愛我的親人和祖國,

我更愛我的榮譽,

我是一名光榮的志願軍戰士,

冰雪啊,我絕不屈服於你,

哪怕是凍死,我也要高高地聳立在我的陣地上!

志願軍烈士、“冰雕連”戰士宋阿毛的手寫的紙片

究竟是什麼樣的精神和信仰,支撐著我們這些年輕的志願軍戰士?寧願凍死也絕不暴露目標!或許,我們還可以從周全弟老人身上,能找到答案。

“冰雕連”的倖存戰士,失去四肢、尤如海豚人的老英雄周全弟老人

周全弟老人獨自上街購物

上圖這個靠手搖殘疾三輪車獨自外出購物的老人周全弟,雖然已經四肢殘缺,卻靠著頑強的毅力,基本能夠生活自理,洗漱、穿衣、吃飯、搖著三輪車四處“散步”、打電話、甚至用手機上網看新聞、和群友們聊天,這些生活日常都難不倒他。而這樣的生活,周全弟已經過了近71年。

周全弟老人用手機瀏覽新聞

周全弟老人曾是原中國人民志願軍26軍77師231團1營2連的一名戰士,在71年前的長津湖戰役中,極度的嚴寒讓他失去了雙手和雙腿,成了一個“海豚人”。如今,他是四川省革命傷殘軍人休養院裡的一名一級傷殘軍人。

一、伏臥冰雪三晝夜

說起71年前打響在朝鮮的長津湖戰役,“冷”、“殘酷”、“慘烈”、“悲壯”是出現頻率很高的幾個關鍵詞。而把這種殘酷和悲壯書寫到極致的,是一個極為撼人心魄的名字——“冰雕連”。

深夜的長津湖畔,零下40度的極寒,擔任伏擊阻擊任務的志願軍戰士埋伏在雪地上,靜靜地等待敵人進入包圍圈。

當黎明終於到來,美軍嚎叫著發起了進攻,意外的是,他們竟然沒有遭到絲毫反擊。疑惑不解的美軍小心翼翼靠近山頂,隨即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白茫茫的陣地上,100多名志願軍戰士手握鋼槍,以戰鬥姿態俯臥在冰雪之中,朝著衝鋒的方向一動不動,既像一座座冰雕,卻又彷彿下一秒就要躍然而起、衝向敵陣。一整夜的狂風暴雪將這些年輕的生命凝固成了永恆。為了把志願軍戰士手裡的槍拿走,美軍不得不掰斷了他們的手指。

後來,第九兵團司令員宋時輪心情沉痛地在向毛澤東主席彙報戰況的電報中這樣寫道:戰鬥打響後,該連無一人站起,到打掃戰場時發現,全連幹部、戰士呈戰鬥隊形全部凍死在陣地上,細查屍體無任何傷痕與血跡。

像這樣整建制凍死在陣地上的連隊有三個,他們分別是20軍59師177團6連、20軍60師180團2連和27軍80師242團5連,而這樣的情景在整個長津湖戰役中比比皆是。周全弟所在的連隊是26軍77師231團1營2連。

長津湖戰役冰雕連(電視劇《三八線》劇照)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們可能很難真正體會到,是什麼樣的精神和信仰,支撐著這些年輕的志願軍戰士寧願餓死也要堅守在陣地上,寧願凍死也絕不暴露目標,在變成一座座冰雕之前的最後一刻,他們在想些什麼。或許從周全弟老人身上,我們能找到答案。

周全弟向筆者展示年輕時的軍裝照

出生於1934年的周全弟入朝時才剛滿16歲,跟著部隊一路徒步行軍,直到過了鴨綠江之後30華里部隊停下來休息時,上級才正式向大家宣佈,這一次的任務是抗美援朝、保家衛國。

“我們是秘密入朝的,有八一標識的全部把它弄掉。不知道去哪兒參戰,領導就說我們是保衛邊疆。”

“大家都要寫保證書,我就表態,不打死美國鬼子,我絕不回祖國的,我有那種決心。”雖然當年的青蔥少年早已白髮蒼蒼,但說起彼時保衛祖國的決心,周全弟的語氣立刻變得鏗鏘起來。

“零下40度,說老實話冷得慌,南方人到冷凍的地方,確實遭不住,冷得凍骨頭。”周全弟是四川人,所在26軍隸屬於華東野戰軍的九兵團,戰士們大都來自溫暖的南方,很少感受過嚴寒的天氣。更糟糕的是,入朝時,他們都只穿著一件薄薄的棉衣和膠鞋。

長津湖戰役真實戰地照片

長津湖地處朝鮮北部的蓋馬高原,歷來都是一個苦寒之地,而據史料記載,那一年的長津湖地區又恰逢50年不遇的極寒,九兵團入朝的第一天在行軍中就凍傷了800多人。

美國作家漢普森·塞茲在他的關於長津湖戰役的書中這樣評價道,“我認為所有戰役都是殘酷的,而這場戰役可能是美國曆史上最為慘烈的,在這麼寒冷的條件下作戰,實屬罕見”。而對於衣著單薄、缺衣少食,還需要爬冰臥雪的志願軍指戰員們來說,其艱難程度比全部機械化裝備、衣暖食熱的美軍更甚百倍!

長津湖戰役中的美軍

“我們的任務是黃草嶺,主要是阻擊,阻擊美國陸戰第一師。第一師是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沒打過敗仗的,王牌的”。爬雪山、蹚冰河,周全弟和戰友們晝伏夜行奔赴指定地點準備迎擊強敵。

“在行軍的路途當中,把雪鏟在鐵鍋當中炒化,化了以後把辣椒麵倒在裡頭,攪了之後就給每個人舀,一天一個人只喝一瓢,多了沒有,一路走一路喝”,周全弟回憶道。

除了應付食物的短缺和後勤保障上的困難外,他們還要隨時提防美軍的偵察。為了不被低空飛行的美軍偵察機發現,志願軍只能在晚上摸黑行軍;為了便於隱藏,他們還把衣服褲子翻過來穿,讓白布裡子衝外,借冰天雪地來偽裝自己。

經過半個月的急行軍,他們硬是躲過了無數次美軍的偵察,終於來到長津湖南邊的黃草嶺。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埋伏,趴在雪地上,靜靜地等待敵人進入包圍圈。埋伏的過程至關重要,稍有不慎被敵人察覺,之前的艱辛就功虧一簣。

長津湖戰役

“睡覺也是趴著的,哪能睡覺,眼睛都不敢眨”。在寒冷的時候,越是睡著越冷,人還可能在睡眠之中不知不覺失去生命。周全弟說,當時有兩個班長把他夾在中間,他只要眼睛一閉,班長馬上就會戳他一下,把他弄醒。“睡不得,你如果睡了,敵人跑了怎麼辦”。“解小手都不能站起來去解手,只有解在褲子裡頭,然後用體溫把它烘乾,自己焐幹,很多時候都把褲子凍成冰了”。

就這樣熬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清晨,周全弟和戰友們終於聽到了衝鋒的號角。但意外也在這時降臨到了周全弟的身上。

“同志在往前衝,我眼睛睜著,就是再爬也爬不起來了”,說到這裡,一直平靜講述的周全弟,聲音變得有些顫抖,“從下面開始攻啊打啊,但是我就爬不起來了,衝也衝不動,爬也爬不起來了,我就看到戰友往前衝,我眼淚簌簌地往下流”。沒有能在衝鋒號響起時和戰友們一起衝向敵人,也成了周全弟一生的遺憾,“我沒能完成任務,在戰場上沒給國家爭光,沒給黨和人民爭光”。

周全弟當年的軍裝照

戰鬥結束後,戰友們返回陣地尋找,發現了一息尚存的周全弟,於是四個人一起把他抬了回去。昏迷之中的周全弟不知道,這將是他人生的一個巨大轉折點。

二、英雄也有落淚時

因為四肢嚴重凍傷再也無法參加戰鬥,周全弟被送回了東北的醫院。當時的醫療條件有限,周全弟的截肢手術甚至沒有打麻藥。“用雪來包住要截肢的位置,凍幾個小時或者半天,醫生就來檢查,用針戳,用刀割,我都沒有一點感覺,那時候我正在發燒,就這樣把手術做了”。

等到周全弟再次醒來,已經是手術後的第七天了,此時的他還不知道,他的雙腿和左手已經被截肢,醫生正在做的是盡力保住他的右手,醫生不想看到這個少年失去全部的四肢。然而,事與願違,當醫生再次揭開包裹右手的紗布時發現,由於凍傷太過嚴重,右手傷口處的肉已經腐爛發黑,甚至一塊一塊往下掉,“連那裡的骨頭都吊起了,甩來甩去,醫生說這下沒辦法了”。醫生流著淚為周全弟做了第二次截肢手術,就這樣,周全弟的雙手從前臂處、雙腿從大腿根部截除了,16歲的他失去了全部的四肢。

“說老實話我那時想死的”,周全弟老人坦言當時心理的崩潰,那是一個士兵再也無法扛起鋼槍、衝鋒陷陣的絕望。他用被子捂住頭,把自己與這個世界隔絕開來,默默哭泣,幾天幾夜不吃一粒米,不喝一口水,誰叫也不理,“那時候真的心想還不如死了好”。

三、“保爾”精神伴餘生

“我們負傷的殘疾人,每一個人都要經過一番心理鬥爭”,周全弟如是說。看著絕望的周全弟,為了幫助他重振生活信心,醫院的院長找來了一本書——《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周全弟不看,護士就坐在床邊給他讀。

“說老實話,我那時候還是想死呢,護士就每天來給我讀,慢慢地就聽進去了。保爾·柯察金雙眼失明,我比他好的是,眼睛都還好,比他幸運,比我的一些犧牲的戰友還幸運。這個轉變的過程不是一天兩天,是一個月兩個月,要很長的時間”。

1953年,周全弟被送到了四川省革命傷殘軍人休養院。

截肢手術給了周全弟新生,而他也需要重新來認識和熟悉這個全新又陌生的自己。

吃飯要人幫忙、穿衣要人幫忙,甚至上廁所也要人幫忙,這讓自力更生慣了的周全弟十分不適應。“找人餵飯的滋味不好受啊,哪有自己吃得那麼自在哦”。

他要重新學習吃飯,“勺子綁在斷肢上自己舀飯,有時候一口喂到鼻子上,一口又喂到眼睛上,每次一碗飯吃不到一半就撒了,那時候很難吃一頓飽飯,但我不可能去跟別人說我沒吃飽,不能老麻煩別人”。這種儘量不去求助別人的習慣,周全弟一直保持到了現在。在筆者和周全弟爺爺一起吃飯的時候,常常想給爺爺夾菜,但爺爺每次都會說“不用管我,我自己來”。

他還要重新學習“走路”。那時,休養院裡要給傷殘軍人們發手搖三輪車,周全弟也想要一輛,但他得到的確是一張帶輪子的平板床,大家都覺得最適合他的行動方式就是躺在床上,由別人來推著走,這讓周全弟不樂意了。“我就偷偷摸摸把別人的車子拿來搖,摔了無數次哦,有時候甩出去一仗多遠,但我這個人特別會摔,每次摔都不見有嚴重的傷。”

學會了自己“走路”的周全弟終於如願得到了一輛手搖三輪車,能夠自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後來院裡又要給大家發電瓶三輪車,周全弟卻拒絕了,“搖這個車子的好處是鍛鍊兩個胳膊,電瓶車一開就跑了,它沒法鍛鍊”。

他還要重新學習寫字。一開始,他像吃飯綁勺子那樣,把筆綁在斷肢上寫字,可是綁緊了血脈不通,胳膊疼痛,經常寫不了幾個字面板就已經發黑;可是綁鬆了,寫出來的字歪七扭八,筆還會經常掉。為了更好地把握運筆的力道,他乾脆用兩隻胳膊夾著筆來寫字,不懈地練出了一手漂亮的毛筆字。

周全弟練習書法

周全弟老人用殘缺雙臂寫出的書法作品

說到婚姻和家庭,周全弟老人既有幸福和滿足,也有傷感和思念。滿足的是,三個子女都已成家立業,但每每想到已經因病去逝了二十年的老伴,仍抑制不住透露出傷感。他常常回憶起剛與愛人結婚後,獨臂將軍賀炳炎看望他們傷殘軍人時,對他愛人曾凡順半開玩笑地問道:“他這麼重的殘疾,你喜歡他哪兒嘛?你以後可要辛苦哦”。曾凡順爽朗地笑著回答:“他殘疾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我們他才殘疾的。”

說起未來,87歲的周全弟充滿了信心和樂觀。他說他還要活到2030年,活到抗美援朝出國作戰80週年紀念的那一天。

“我覺得我這輩子還是很幸運的,黨和國家這麼照顧我,又遇到了我愛人這麼好的人。要說遺憾的事,就只有兩件,一個是她走得太早了,沒有享受到現在的好日子,還有一件就在朝鮮的時候不能和戰友一起衝鋒,沒有為國家爭光,為黨和人民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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