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鮮為人知的戰爭講述有血有肉的歷史

（繼續長津湖戰役）

10月22日凌晨5點，朝鮮江界，志願軍42軍軍指。

一直無法入眠的軍長吳瑞林，收到了彭德懷的回電，還得到了“西打東頂”十分明確的指示。

為了保密，吳瑞林讓通訊參謀接通了前方124師的電話。此時的代師長蘇克之，正焦急地等待軍裡的命令。

吳瑞林親口交待蘇克之：“志司首長已經同意先遣隊擬定的黃草嶺作戰方案。命令，命前衛370團2營沿江鹹公路向柳潭裡方向火速行軍，務必於24日夜先敵搶佔黃草嶺；同時，前衛370團1營、2營於24日、25日夜間趕到黃草嶺陣地。志願軍出國作戰的第一仗叫西打東頂，彭老總知道你124師打前衛。記住，不準放過一個敵人。”

志願軍42軍政委、開國中將周彪

這時，剛趕進軍指的周彪，一把奪過了話筒：“蘇克之嘛，你124師將代表42軍，代表志願軍在東線與敵人打響第一槍。應向全體指戰員提出這樣的口號，與敵決一死戰，將黃草嶺變成鬼門關，除了敵人的遊魂和俘虜外，不準放過一個活著的敵人。”

河北衡水人的蘇克之，平常說話尾音多用去聲，這次卻鏗鏘有力：“請首長放心，124師堅決守住黃草嶺，與敵決一死戰！除了敵人的遊魂和俘虜外，一個敵人也放過！”

狼林山脈腹地狼林鎮的124師師指，蘇克之見無法與急行軍的370團電話聯絡，急令眼前的124師副參謀長郭寶恆：“你坐上師裡的吉普車，沿江鹹路追上370團2營，命令蔣振全，給老子拿出吃奶的勁來，火速前進。”

郭寶恆檢查好自己的配槍，出門叫上師宣傳隊的兩名男隊員，跳上吉普車沿江鹹公路狂奔而去。

江界42軍軍指。一別幾天的吳瑞林和周彪，還沒等說上幾句話，作戰處長侯顯堂又匆忙走了進來：“先遣隊急電！”

吳瑞林一把接過了肖劍飛發來的第二封電報：“據人民軍通報，偽首都師先頭部隊已於午夜佔領咸興。”

吳瑞林舉著馬燈走到地圖前，盯著咸興以北的五老裡沉思起來。

廖仲符手量了一下地圖，說：“咸興到黃草嶺，機械化的韓軍不過兩天的路程，而我370團2營最快在23日夜間到達陣地，一旦敵人搶了先機，我們東頂的計劃將功虧一簣。”

看了一會兒地圖，周彪道：“無論如何，我們也要完成志司下達的任務。可以考慮在真興裡和五老裡打他一下。”

吳瑞林下定了決心：“先打五老裡！”

廖仲符一時為難起來：“人民軍在黃草嶺僅有2000多人，軍先遣隊也才1個多連，防守任務已經捉襟見肘，我們用什麼打？”

胸有成竹的吳瑞林，吩咐侯顯堂：“命令軍騎兵大隊，15分鐘後帶上嚮導隨我出發。”

周彪急了：“你帥不能離位，我去！”

吳瑞林紮起了武裝帶：“老哥，你和參謀長在軍指坐鎮。”

周彪也拿起了大衣：“革命軍隊，不興稱兄道弟的。”

吳瑞林這時反倒輕鬆起來：“鄧華司令員還叫洪副司令員老哥呢，你不是比我大5歲嘛！”

周彪指了指吳瑞林的腿：“你這腿能行嘛！？”

“我騎的是蒙古馬，又不用腳走路。”吳瑞林說罷抬腳走了出去。

周彪追出屋外：“老弟，注意防空啊！”

吳瑞林擺擺手：“我說政委，革命軍隊，不興稱兄道弟的。”

周彪喊住了吳瑞林的警衛員張蒙山：“傳我的命令，讓侯顯堂處長帶上電臺緊跟軍長。另外，叫上我的警衛員一起去，機靈點，啊！”

望著吳瑞林離去的北京，廖仲符對周彪說：“咱們的軍長，多虧瘸著一條腿，否則打起仗來你都趕不上他。”

周彪轉身道：“我來42軍才3個多月，你是軍長的老部下了，你給我好好介紹一下咱們的軍長，那個‘吳瘸子’的雅號不用說，我來42軍之前就知道了。”

廖仲符打開了話匣子：“軍長3歲父親去世，靠母親帶領兄妹4人艱難度日。10歲去磚瓦廠下苦力，13歲成了四川省委地下交通員，15歲當了巴中縣委委員。當年紅4方面軍進川，是軍長用一根纜繩引領先頭部隊渡過了。抗戰爆發後，軍長又到了山東，指揮部隊西破津浦路，北襲膠濟鐵線，聲東擊西，指南打北，他的腿就是這時期被日軍打壞的……”

廖仲符突然發現，周彪的眼睛溼亮起來：“政委，你這是怎麼了？”

周彪動情地說：“你說軍長3歲父親去世，我父親病逝時我還不到1歲，後來母親被迫改嫁了，我跟奶奶四處乞討，奶奶去世後，我活不下去了，就參加了紅軍，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回國老家江西廬陵(今吉安)。一晃22年了，等打敗美國鬼子，如果還能活著回國，我一定去給我奶奶上一次墳。”

廖仲符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政委，我多言了。”

周彪點上了一支菸：“無情未必真丈夫嘛！我們共產黨的部隊最講感情，要不是作戰任務緊急，我真想給戰士們講一講，什麼叫家國情懷，什麼叫理想信念，什麼叫愛國英雄主義。”

廖仲符深受感染地說：“政委，等打完這一仗，你好好給部隊講講。”

“我帶頭講，軍長也講，你這位曾當過黨的七大代表的參謀長也要講嘛。”

廖仲符道：“我當選黨的七大代表還是抗戰勝利前，都是老黃曆了。”

周彪笑了笑：“抗戰時期，你還是中央黨校幹部科秘書，是中央黨校有名的筆桿子。”

廖仲符道：“我那點墨水，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離政委差遠了，大家都知道，政委是紅軍時期的老排長了。”

周彪話鋒一轉：“古代邊塞詩，你最喜歡哪一首？”

廖仲符不假思索道：“唐代王昌齡的《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現在是，只要我們42軍在，絕不讓敵人過黃草嶺。”

周彪高聲喊道：“好，我聽的就是你參謀長的這句話。”

廖仲符不由地更加佩服起眼前政委和親自帶領騎兵大隊阻擊敵人的軍長來。

志願軍42軍參謀長、開國大校廖仲符

此時，吳瑞林帶領軍騎兵大隊已經離開了駐地，見侯顯堂打馬趕了上來，不由地問：“不是讓你不留在軍指嗎？”

侯顯堂道：“你軍長都上前線了，我這個作戰處長留在軍指幹啥。”

“亂彈琴，以後注意紀律。”

“軍長，我可是奉命行事。”

“老子就在你面前，你奉哪一門子的命令？”

“政委的命令。”侯顯堂指了指身後將韁繩掛在脖子上雙手緊握駁殼槍的周彪的警衛員：“政委不單讓我上來，連他的警衛員也派來了。”

吳瑞林頓時感慨道：“我們的政委，文武雙全，頂呱呱的一位好政委吆！”

吳瑞林突然問：“你估計偽首都師的主力什麼時候進入五老裡？”

侯顯堂道：“不出意料，應在23日傍晚，我們2午夜趕到，打他個措手不及。”

“要得嘛！”說完，吳瑞林揮鞭帶領2個營編制的騎兵大隊（300匹人馬）朝新德里、黑水裡至五老裡方向斜插而去。

10月23日上午，古土裡42軍先遣隊營地，肖劍飛與金永煥如約再次見面。

還沒等吉普車停穩，金永煥就跳了下來：“副師長同志，我們集中了18輛卡車待命，隨時聽候你的命令。”

“司令員同志，人民軍給我們解決了一個十分重要的難題。”肖劍飛興奮地握著金永煥的手：“現在，我先頭部隊已經越過了別河裡和前川，到達了南興洞一線，20輛卡車按每輛車載60人，每趟來回6—7個小時計算，一個晚上可以運一個營的兵力，這樣以來，我們先敵搶佔黃草嶺就有了可靠的保證。”

肖劍飛與金永煥當場決定，傍晚後由370團副團長苑世仁帶領快速車隊前往南興洞一帶，中途接運370團的前衛2營。

金永煥突然表情凝重地說：“副師長同志，有一個不好的情況。”

肖劍飛趕忙問：“司令員同志，什麼情況？”

金永煥指著牆壁上的地圖說：“據可靠情報，李承晚的偽首都師先頭部隊，今天傍晚將到達五老裡，照這個行軍速度，明天即可越過真興裡搶佔黃草嶺。人民軍最高副總司令員崔庸健大將讓我轉告你，應立即派出一支快速部隊，遲緩敵人的前進速度，否則敵人先我佔領黃草嶺，東線的作戰計劃將毀於一旦。”

緊盯著地圖上的五老裡的肖劍飛，兩眼冒火般地說：“看來，只有打它一下,才能遲緩敵人的北進速度。”

金永煥解析說：“目前，人民軍守備黃草嶺的3個聯隊（團），只有1個步兵聯隊，根本無法抽出力量來前去襲擊敵人。”

肖劍飛連忙說：“司令員同志，襲擊五老裡敵人的任務交給我們，你回去組織好快速車隊，務必保證明天拂曉前將我先頭部隊接運到黃草嶺。”

金永煥離開後，肖劍飛急電42軍軍指：“據可靠情報，偽首都師主力即日晚到達五老裡，擬率軍偵察連前去阻擊。”

42軍軍指。收到肖劍飛急電的廖仲符，當即密碼回覆：“唐山部（42軍代號，指吳瑞林）已去五老裡，先遣隊全力搶運370團2營。”

當天下午，鄧華、洪學智、韓先楚、解方等人先後趕到了大洞村，彭德懷結束了光桿司令般的日子。

彭德懷揹著手走了個來回說：“我已經請示毛主席同意，在13兵團的基礎上組建志願軍總部，你們幾位也同時改為志願軍總部的領導。”

彭德懷停頓了一下，眼望著鄧華微微一笑：“我已被任命為司令，你就不當這個司令了，你任志願軍第一副司令兼副政治委員。為了便於和人民軍協調作戰，經金日成同志同意，內務相樸一禹同志擔任志願軍副司令員兼副政委。”

彭德懷的風趣讓鄧華等人深受感染，大家一致表示：“我們服從毛主席和彭老總的決定！”

彭德懷接著說：“出國前我曾說過，我彭德懷來朝鮮，就是要和以美國為首的帝國主義一見高低。可現在的形勢異常緊迫，西線的敵人已經越過了球場、德川、寧邊一線；在東線，李承晚的偽首都師和偽3師，正在朝42軍預防的黃草嶺地區北進，戰爭一觸即發！我們沒有想到敵人進展這麼快，敵人也沒有想到我們已經陳兵朝鮮。我們的方針是西打東頂，來它個針鋒相對！”

這時，樸一禹走了進來：“人民軍最高副總司令員崔庸健大將發來緊急電報，說東線的偽首都師主力今天傍晚即可到達五老裡，黃草嶺戰區的形勢十分危急了。”

彭德懷急忙問：“42軍的先頭部隊在什麼位置？”

鄧華道：“昨天夜裡，42軍前衛124師的先頭部隊已經前進至南興洞，師主力在江鹹公路上的別河裡和前川一線。”

彭德懷吩咐鄧華：“西打東頂是毛主席同意的作戰方針，如果東線頂不住，西線也打不贏。命令42軍先頭部隊火速趕往黃草嶺，像釘子一樣釘在那裡，絕不準放過一個敵人，保障西線作戰的絕對安全。”

鄧華道：“據42軍政委周彪來電，為遲滯東線敵人進犯黃草嶺，吳瑞林已經親率軍騎兵大隊前往五老裡阻擊敵人。”

彭德懷略微一怔：“這個‘吳瘸子’！和朱老總評價的一樣！”

與此同時，因白天行進吉普車被美機擊壞的郭寶恆，好不容易搭上一輛去前方的人民軍卡車，剛剛趕到了370團的宿營地前川附近。

這時，又一架F4U機吼叫著超低空追殺過來，人民軍司機不顧一切的加大油門朝前開去，當行至一個大拐彎處時，猛然一把方向將車開到了路邊的一片樹林裡，猝方不及的美機將提前量的機關炮彈悉數打到了拐彎處的道路上。

郭寶恆和兩名文工團戰士急忙跳下卡車，朝不遠處的370團宿營地跑去。郭寶恆一見到團長趙欣然和政委劉華付，便氣喘吁吁地傳達了師裡的命令。

趙欣然和劉華付聽後，頓時緊張起來，隨即叫來團參謀長邢嘉盛：“命令2營，停止宿營，立即沿江鹹公路火速隱蔽前進。”

劉華付看了看還在天空盤旋的美機，提醒邢嘉盛說：“命令部隊注意防空，沿公路兩側樹林行軍。”

蔣振全剛到4連營地，就大聲命令蓋成友和李兆勤：“集合隊伍，帶好偽裝帽，沿公路兩側跑步前進！”

不出5分鐘，4連便沿著江鹹公路兩側的林間小道，在美機的眼皮子底下開始了急速行軍。

這時，手拿快板的兩名文工團的戰士也趕了上來，朝著急行軍的戰士打起了鏗鏘有力、落地有聲的快板書：

哎哎，叫聲同志哥，美帝好似一把火，燒了朝鮮燒中國，戰友戰友快救火，救朝鮮就是救中國……救朝鮮就是救中國……

夜晚的江鹹公路上。370團副團長苑世仁帶領經過偽裝後的車隊，正“盲行”在崇山峻嶺中。

“朝鮮冬木，再快點！”坐在車隊領頭卡車裡的苑世仁，催促著身邊的人民軍司機。

人民軍司機欣然回答：“喬達（好的），中國冬木！”

苑世仁又用生硬的朝鮮語比劃起來：“我很抱歉，任務很急！”

“沒關係，開得了！”人民軍司機說完，用極限的速度朝前開去。

夜裡11點多，自黃草嶺方向而來的卡車，穿過下碣隅裡越過死鷹嶺，剛拐過一道急彎，險些與迎面而來的蔣振全、蓋成友和李兆勤等人撞在了一起。

苑世仁急忙跳下了卡車：“蔣振全！”

“苑副團長！”大汗淋淋的蔣振全喜出望外：“你帶了多少卡車？”

苑世仁指著身後的車隊說：“拉你2營沒問題，快上車。”

蓋成友大手一揮，4連的戰士們爭先恐後地爬上了卡車。見連長指導員坐進了駕駛室，劉鳳林靈機一動，急步跨上了司機門邊的踏板。

劉鳳林笑嘻嘻地討好司機說：“哈撒呦，冬木！”

人民軍司機也笑著說：“哈撒呦，冬木！”

“冬木！等等俺！”2排5班機槍手朱丕克，也趁機跳上了卡車另一邊的車門踏板。

嚴重超載的人民軍卡車，一輛接著一輛，瘋狂地行駛在返回的山間公路上。這時的車上，無論是乘車的志願軍官兵，還是開車的人民軍司機，為了搶佔黃草嶺，每一個人都把性命拋在了腦後。

雪白血紅

【作者簡介】：抗戰流亡史學者，非虛構代表作《踏不滅的薪火》（2012年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由國家圖書館永久收藏，山東衛視據此拍攝抗戰紀錄片《山東流亡學生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