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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人樂隊導演專題”第二期。

上一期Sir聊完許鞍華的溫情恐怖片。

今天要來點刺激的。

來自七人眾中那個並不算太起眼的名字:林嶺東。

比起徐克、杜琪峰、許鞍華的大眾知名度和作品美譽度,林嶺東沒有任何優勢。

那部名動江湖的《監獄風雲》,一晃過去35年。

翻翻他近期作品:

2015年《謎城》,古天樂、余文樂主演,豆瓣5.6;2016年《沖天火》,吳彥祖、張若昀主演,豆瓣3.5……

當時就有質疑,這還是林嶺東嗎?

再看他在《七人樂隊》中的遺作。

將香港的舊照片與新地界剪輯在一起。

移步換景間——

老人的背影,迷失在飛速變化的都市中,溫情之餘流露著唏噓喟嘆。

這,真是林嶺東嗎?

那個冷冽陰鬱的林嶺東,大約的確是變了。

但Sir還是忍不住追問一句。

變的,真是林嶺東?

還是眼前這座城市,亦或是某些不可言喻的東西?

一部被低估的代表作。

早就埋下答案——

《目露兇光》

這部片子年代久遠(1999年),而且不算特別大眾。

所以Sir今天將以“拉片”的形式講一遍劇情,而重溫後的一些感想會放在文末。

第一次看的毒飯也不必將它作為老片看待。

放到現在絲毫不過時。

如果說林嶺東這輩子最出名的,是“風雲”系列;那麼,這部片子則是圍繞著“風雲”之後,那更值得被沉下心來凝視的兩個字——“突變”。

都說世界上最永恆的不變,是變化。

不信?

來吧,照照鏡子。

看看這20年前的故事裡面,有沒有現在的你。

01

《目露兇光》的劇情都圍繞著一把兇器:鐮刀。

電影英文名叫Victim,受害人。

而單詞中的“t”,被大大加長,呈鐮刀狀,影射電影中出現過的道具。

鐮刀在誰手裡?

又揮向了誰,殺死了誰?

起初我們都覺得受害者是男主,馬文信(劉青雲 飾)。

1999年,香港。

深夜的停車場一片死寂。

轉眼,死神降臨——麵包車呼嘯而過,倒黴的停車場管理員,瞬間絞作一團肉泥。

他擋了綁匪的路。

人間哪條路能夠如此血腥?

財路。

這夥綁匪綁架的,正是欠下鉅額高利貸的中年男子馬文信。

當馬文信說,自己明明已經把130萬交給了他與綁匪的中間人陳東,只是綁匪沒收到。

綁匪只是呵呵。

欠錢的,不是你馬文信嗎?

綁架你,毆打你,羞辱你,不是天經地義嗎?

但要是覺得這點小事就能毀掉馬文信,那就太不瞭解馬文信,太不瞭解彼時的香港。

馬文信早就被毀掉了。

曾經,他也是一個體面的印鈔廠主管,在香港樓市高位,春風得意的他擔下高昂的房貸,買下女友Amy(郭藹明 飾)喜歡的半山豪宅。

對了,再加上手頭股票,美好未來就在眼前。

誰知?

工作說裁就裁,房價泡沫悉數破裂,而股票更是跌穿地心……

這裡正是亞洲金融風暴捲過的香港。

1998年,香港失業率翻番,房價下跌超過40%,股價從高位直接腰斬。

直到2003年金融市場才有所復甦。

5年消失了什麼?

就像滅霸一聲響指,馬文信的名字,和萬千香港人一起,瞬間抹去。

超過10萬名香港人成為“負資產”,幾乎每天就有一位香港人燒炭自殺……

因此。

就算被綁匪倒吊在這座鬧鬼的山景酒店內,他並不很在意。

他甚至覺得有些親切。

這裡瀰漫著舊日的時光,那時沒有失業,沒有房貸,沒有股票。

舊的就是好的?

你又猜錯了。

酒店保持30多年前的陳設,甚至牆上還有一排不曾褪色,鮮血淋漓的大字:

“願此刻永留”。

這是轟動一時的滅門慘案。

30年前,酒店老闆懷疑妻子通姦,將其當場斬首,隨後帶著三歲兒子一起服毒自殺。

這位老闆用死亡對抗著無常。

馬文信似乎有些心動。

他盯著牆上的老照片,晃著,晃著……

漸漸構思出一個比酒店老闆更縝密,也更瘋狂的計劃。

02

警察趕到,救走馬文信。

但終究無法拯救他的人生。

果然,綁匪綁走馬的女友,以此威脅馬文信與他們合作。

你沒錢,但你不是會印錢麼?

馬文信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印鈔廠,嫻熟地操作機器,切出一塊又一塊像,豆腐般整齊順滑的鈔票。

他找回了變化前的自信。

自信漸漸膨脹,面對荷槍實彈的綁匪,馬文信就是印鈔廠裡的王。

切割機、刀片、小錘子……

所有一切曾經最熟悉的工作道具,此刻都變成最趁手的兇器。

削、打、砸。

熟練而冷血。

馬文信錘了很久,有點累了。

況且,滿身是血,也不能見女朋友。

於是洗了個澡,又找到一把梳子,一絲不苟地把頭髮梳成當年做主管時的模樣——這是當年Amy愛上的自己。

他撥通女友Amy的電話,但什麼都沒有說。

說什麼呢?說我剛殺了人嗎?

不用說,反正計劃即將成功——給綁匪印的鈔,都落到自己手裡,只要用一早買好的機票,和女友一起逃之夭夭,便能過上曾經期待的安穩日子。

唯獨。

他漏算了最關鍵的一件事——自以為最熟悉的女朋友。

03

馬文信讓女友Amy神經緊張很久。

他對警察說,綁架自己的人“戴帽子、八字須、柺杖”。然而警員阿Pit(梁家輝 飾)發現,他說的是正是殺死全家的酒店主人。

家裡的行為更令人毛骨悚然。

夢中喃喃:砍死你,砍死你。

踢開花圃邊Amy的黑貓,用水泥封住整個花圃。

Amy不得不相信,馬文信是中了邪。

為解除邪祟,她與警員阿Pit一同去鬧鬼的酒店燒香。然而,酒店老闆的妻子身首異處的慘狀,卻讓她的恐懼變本加厲:心愛的男友,是否會是下一個殺妻的酒店老闆?

回到家,馬文信沒有抬頭:這麼晚?

她支支吾吾:公司工作忙,所以回來晚了。

撒謊!

他親眼看見,她下班後去找了阿Pit。

回過頭,目露兇光。

最終女友識破了馬的計劃。

她想起自己那隻愛蹲在花圃邊的黑貓,想起一夜之間被水泥封住的花圃。

趁馬文信實施計劃時,她揮起鐵鍬。

她最不願意見到的情景出現——

腐臭的男屍破土而出。

不,文信不可以殺人,哪怕是這個私吞他們130萬高利貸的,該死的中間人。

因為她知道,一旦殺了人,就回不了頭了。

她必須報警。

但是衣冠楚楚,剛剛完成反殺的馬文信,已經站在她身後。

04

馬文信的確“中了邪”。

不是鬼上身的分裂。

而是一個現實中豹變的自己,與想象中不變的世界,產生了錯位。

一手拎住Amy後頸。

像拎一隻幼小的貓咪,生怕她逃竄。

是的,在馬文信眼裡,Amy似乎一直是一隻貓咪,就像Amy養的黑貓一樣。

他喜歡貓咪的溫順。

又討厭貓的敏感——

為什麼Amy要私會警察,要賣掉他們說好要住一輩子的房子?以及現在,為什麼她要掙脫,要歇斯底里地大吼:

我不知道你是誰!

我認識的馬文信不會打劫,不會殺人

我不會跟你走的!

馬文信呆住了。

對,他變了。

在自己最想得到的Amy眼中,他已經是一個扭曲、恐怖的怪物。

可他依然想抓住曾經的海誓山盟。

畢竟這是他眼前唯一能抓住的“不變”。

於是再一次——

拎起她的脖子,同歸於盡。

“願此刻永留”。

05

劇情先說到這裡,結局不劇透。

回到最初的問題:

真正受害者是誰?

馬文信?是。

他是被時代鉅變壓垮的中年人,被大環境推向惡的一面。

女友Amy?是。

那把鐮刀,正是馬文信恐嚇女友時所持的那一把。

嘴裡唸唸有詞:

世界變得太快

我們不可以變

這也是電影裡馬文信重複最多的一句臺詞:

“世界變得太快。”

所以如果將目光擴大,其實電影裡的受害者有且只有一個。

所有人。

當時代這艘大船調轉方向時,有些人扛過了。

像女友Amy。

面對不認識的男友,面對鉅額的債款,她始終在尋找著出路,並靠著自己的觀察和判斷找出真相。

有些人則被撕裂了。

比如馬文信,比如酒店老闆。

而更多的人,則是麻木地妥協。

比如電影裡的幾個警察。

年輕的警官,面對認知意外的奇怪案件,他選擇躲進虛無縹緲的神鬼之說。

簡單一句“中邪”。

求得一時心安理得。

中層的領導,站在決策的十字路口,腦中只想著如何規避風險,化險為夷。

脫口而出打工名言:

做事不用多

千萬不要錯

就連梁家輝扮演的警員阿Pit也曾在懸崖上走過。

因疏於家庭,招致妻子冷淡,萌生殺妻之意。

幸好。

他有關愛她的妻子,以及真正愛戴他的同事,在最危險時拉他一把。

重溫時,Sir印象最深的是兩個鏡頭。

在電影開頭和結尾。

開篇,大廈門口,那是一段通向停車場的上坡路。

映射著蒸蒸日上的好時代。

結尾,荒野墳地,那是一段通向毀滅的下坡路。

主角馬文信。

從上坡路里出場,最終了解在沒有盡頭的下坡路,身邊是路兩邊無盡的屍骸與墓碑。

在Sir看,這是林嶺東標誌性的冷酷設計。

人生起起伏伏。

時代浮浮沉沉。

攀到哪一級,又停在哪一階。

有時候是你的選擇。

大多數時候。

卻不是你能選擇。

編輯助理:雅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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