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萬字的《人生》,路遙用二十多天就完稿了。但是人已經累得彷彿大病一場,他面頰泛黃、浮腫,兩條腿僵硬得行走困難。儘管身體極度疲憊,但是,心裡卻輕鬆了許多,畢竟了卻了多年的一樁心事。他不顧身體不適,將初稿裝進包裡,背在身上,先沒有南下回家,而是再北上千裡,來到陝北的榆林。路遙向來看望他的榆林文聯的作家霍如璧提出,他打算去佳縣白雲山轉轉。
白雲山位於榆林市佳縣城南5公里處的黃河之濱,這裡山水相映,白雲繚繞,松柏參天,廟宇林立,是全國著名的道教名山,白雲山因終年白雲繚繞,而稱白雲山,廟也因“山門無鎖白雲封”而叫白雲觀。
但凡來榆林旅遊的客人,大都要到白雲山去看看,都說白雲山上白雲觀的籤很靈驗。路遙之前曾經去過,但這次他去白雲山,卻不只是想看看玩玩,而是特意走向正殿抽了一簽。他抽到了令他滿意的一支好籤——上上籤,籤語是“鶴鳴九霄”。一抽出這一簽,道士就說,啊!你這人要出名呀!出大名呀!
在陝北高原行走了半個月。回西安途中,路過銅川,路遙把小說一字一句念給在銅川礦務局鴨口煤礦採煤四區工作的弟弟王天樂聽了一遍。路遙念完小說,流下了熱淚。路遙對王天樂說:“弟弟,你想作品首先能如此感動我,我相信她一定能感動上帝。”
回到西安,路遙和妻子林達一同來到作家李小巴家裡。路遙向李小巴講述了農村“分田到戶”的情況,之後他說,他用了不到一個月寫出了一部13萬字的小說,他感覺較以前的《驚心動魄的一幕》和《在困難的日子裡》都好。林達說,她讀原稿時都哭了。
隔了幾天,路遙把原稿拿給李小巴看。李小巴看後,認為這是路遙在小說創作中跨出的很大一步。小說的最初標題是 《你得到了什麼?》,李小巴說,這個題目不合適,指要和涵蓋都不夠,但一時也想不出合適的題目。
交談中,路遙說起李小巴的一部作品的主人公名字時,笑著說,像個外國人的名字。接著,路遙又說,自己這部中篇裡主人公“高加林”的名字,是取了蘇聯第一位宇航員加加林的後兩個字。
1981年秋,路遙將稿子寄給中國青年出版社的編輯王維玲。不久,便收到王維玲熱情洋溢的回信,對這篇小說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見,年底,又專門把路遙約到北京修改作品。
“人生”這個題目,就是王維玲和路遙一起商量確定的。之後,王維玲又將《人生》轉給《收穫》雜誌,這樣這篇小說就可以在雜誌上與出版的單行本同時發表、出版。
《收穫》1982年3期發表了路遙創作的醞釀兩年、21天寫完的中篇小說——《人生》。與此同時,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了這部小說的單行本《人生》。
“也許當時好多人羨慕我的風光,但說實話,我恨不能地上裂出一條縫趕快鑽進去。”
《人生》發表後,立即轟動了整個中國文壇,被視為當代文學一部具有開拓性意義的力作。因為小說所塑造人物的真實,因為“高加林”這樣的農村青年所面臨的艱難選擇,因為所反映的城鄉差異帶來的種種矛盾正是中國的現實……《人生》不僅在文學界產生了非常大的反響,更引起了廣大讀者的廣泛關注,它由文壇走向了知識界、走向了大學校園、走向了工廠農村,更走進了千千萬萬各行各業讀者的心中。
全國各地報刊短時間內,發表了大量的評論文章,其中,專論“高加林“的文章就有三十多篇,文學界形成了路遙研究的第一個高潮。一時間,關於“高加林”,關於“高加林與劉巧珍的愛情悲劇”,在全社會引發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討論。
對“高加林”的是非評判,不同層次的讀者從不同的角度展開了激烈交鋒,理解的聲音、肯定的聲音,和完全對立的譴責的聲音、批判的聲音,沸沸揚揚,熱鬧非凡,成為當代文化生活中的一個奇特景觀。
著名作家陳忠實在後來談到自己創作的心理歷程時坦言,當時,就在他整理自己的短篇小說集,準備出版的時候,路遙的《人生》發表了:
“我讀了《人生》之後,就一下子從自信中又跌入自卑,因為路遙的《人生》在我感覺來(路遙比我年輕七八歲),一下子就把他和我的距離拉得很遠。因為路遙離我太近了,路遙的《人生》 對我的衝擊遠遠超過了那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對我的衝擊,因為這個人就在你的面前呀!就那個胖乎乎的,整天和你一起說閒話,還說他跟哪個女的好過……就這麼生動的一個人,一部《人生》一下子就把你拉得很遠。
《人生》一發表,我就感覺到了什麼是表層的藝術,什麼是深層的藝術,在這一點上我感覺路遙《人生》上的突破,不是路遙個人的突破,而是文學回歸文學的本身,擺脫強加給文學要承載而承載不了的東西。所以,這種突破,路遙顯然就獲得了一種很大的自信。”(陳忠實《有關寫作的三個話題》)
《人生》的巨大成功,令作者路遙始料未及。路遙後來與評論家王愚在《談獲獎中篇小說〈人生〉的創作》裡坦言:原來在寫這部作品的時候,他確實沒有想到會有什麼反響。因為他寫農村題材,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也不是突然想起要寫它,這部作品的雛形在他內心醞釀的時間比較長,從1979年就想到寫這個題材。但總覺得準備不充分,還有很多問題沒有想通,幾次動筆都擱了下來。然而不寫出來,總覺得那些人物衝擊著他。1981年,下了狠心把它寫出來。他說只想到把這段生活儘可能地表現出來。
“小說《人生》發表之後,我的生活完全亂了套。無數的信件從全國四面八方蜂擁而來,來信的內容五花八門。除過談論閱讀小說後的感想和種種生活問題文學問題,許多人還把我當成了掌握人生奧妙的 ‘導師’,紛紛向我求教:‘人應該怎樣生活’,叫我哭笑不得。更有一些遭受挫折的失意青年,規定我必須趕幾月幾日前寫信開導他們,否則就要死給你看。與此同時,陌生的登門拜訪者接踵而來,要和我討論或‘切磋’各種問題。一些熟人也免不了亂中添忙。
刊物約稿,許多劇團電視臺電影製片廠要改編作品,電報電話接連不斷,常常半夜三更把我從被窩裡驚醒。一年後,電影上映,全國輿論愈加沸騰,我感到自己完全被淹沒了。另外,我已經成了‘名人’,親戚朋友紛紛上門,不是要錢,就是讓我說情安排他們子女的工作,似乎我不僅腰纏萬貫,而且有權有勢,無所不能。更有甚者,一些當時分文不帶而周遊列國的文學浪人,衣衫襤褸,卻帶著一臉破敗的傲氣莊嚴地上門來讓我為他們開路費,以資助他們神聖的嗜好,這無異於趁火打劫。
也許當時好多人羨慕我的風光,但說實話,我恨不能地上裂出一條縫趕快鑽進去。
我深切地感到,儘管創造的過程無比艱辛而成功的結果無比榮耀;儘管一切艱辛都是為了成功,但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許在於創造的過程,而不在於那個結果。”(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
《人生》所呈現給讀者的,就是這樣一幅獨具風采的當代農村世態長卷,它無需驚心動魄的情節來震撼人心,沒有叱吒風雲的人物去拯救世界,而是以生活中最質樸的美來給予我們最深刻的思考和最原始的感動。
當現實的殘酷與時代的脈搏交織,當小人物的命運與大時代的力量去抗衡,那種動人是最真切的,或許正如路遙在《人生》中告訴我們的那樣:
生活總是這樣,不能叫人處處都滿意,但我們還要熱情地活下去。
這本書於2018年入選了“中國改革開放四十週年最有影響力小說”,可能我們看完了《人生》,同樣像馬雲當初看完時那般備受鼓舞、心潮澎湃,但是最終無法成為像他一樣掌控命運的人。但是我們可以像《人生》中的高加林,化苦難為動力,在人生每一個艱難的時刻,有向前走一步的勇氣。無力改變人生,就學會與生活和解。
讀書是對自己最好的文化投資,相遇一本好書,就是遇到更好的自己。《人生》推薦給愛讀書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