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明的電影無論怎麼誇都不為過。
但是令人很難想象的是,這麼一位久負盛名的大師,獲得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的第一位亞洲人,竟然會有無片可拍的至暗時刻。
《影武者》籌備拍攝之初,正值黑澤明的人生低谷,電影票房失利,備受質疑,想要拍電影卻拉不到投資。
彼時的日本經濟快速增長,但電影產業極度萎靡,所有的電影都追求賺錢的商業片,沒人願意為黑澤明的不符合當時主流電影類型的歷史片買單。
這時候,恰巧碰到科波拉來日本訪問,見到了窮途末路的黑澤明。
黑澤明是科波拉的偶像,聽聞偶像的境遇後,科波拉又拉來了黑澤明的另一位超級粉絲盧卡斯,兩人聯手為黑澤明找到了投資。
好萊塢四傑之二幫助“電影界的莎士比亞”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彩色電影,成就一部偉大的作品,也在世界影史留下了一段佳話。
這段佳話鑄就了一件完美無缺的藝術品。
在構圖上,影片中有多處等邊或不等邊的三角構圖,畫面中角色的站位極其講究,以三角平面突出立體的感覺,給人以視覺震撼的效果。
如影片開場的長鏡頭,武田信玄、武田信廉、影武者,三人合佔一角。
信玄和信廉靠的較近,影武者離的較遠,這種不對等的形狀讓三人的關係顯而易見。
信玄是主公,位於中央,代表了至高無上的權力,信廉是心腹兼偶爾的影子,居於左側,表示他的地位僅次於主公。
影武者低頭跪在右側,身份卑微,但與他們坐在一起預示著接下來的故事將由他們三人展開。
他們三人形成的三角也具有穩定性,不論世事如何變化,這種結構不可動搖,
信玄和信廉那邊是冷色調,影武者這邊是暖色調,兩種不同的顏色也表明即使他們的位置的互調,從氣場上散發出來的感覺不會改變。
這種構圖從裡到外都讓人有在規則下生存的感覺。
為了這個規則所有人都必須遵守,不可越雷池一步,與影片本身的氣質也相符,只要風林火山的旗幟不倒,任何人都不可違背命令。
在色彩上,電影中隨處可見黑澤明對色彩藝術的精準把握。
黑澤明將色彩敘事和抒情的作用發揮的淋漓盡致,增添了影片的觀賞性和審美性。
如武田信玄大兵壓境,計劃進軍京都,一統天下時,被一個無名小卒射中身負重傷,不幸身亡,武田家的士兵和將領頓時失了士氣,撤軍踏上歸途。
此時的色彩與鏡頭完美搭配。
先是一個全景,而後拉了一個遠景,遠處的落日餘暉撒在將士身上,黃色的色彩顯得悲涼、落沒。
就算看不見角色的表演,也能感受到日薄西山、英雄遲暮的不甘,以及“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悲壯。
在鏡頭上,有兩處的前後呼應足以證明《影武者》的鏡頭語言玩的特別到位。
電影開篇,影武者身旁有一支蠟燭亮著,但是在鏡頭上只有武田信玄的影子最為明顯,尤其當他起身後影子如影隨形,預示武田信玄將會成為一個影子。
影片進行到中段,影武者在武田信玄的府邸與妻妾用膳。
飯畢,信廉以主公大病初癒,不宜勞累為由婉拒了妻妾的侍寢。
影武者有些不悅,站起來向外走去,鏡頭給到他身後越拉越長的影子,似要把他吞掉,表明影武者終究只是一個影子。
這兩個鏡頭一出現,不需旁白,也不需角色詮釋,觀眾一眼就能明白,武田信玄的宿命和影武者的歸宿。
在敘事上,《影武者》是傳統的五幕劇。
遵循開端、發展、高潮、結局、尾聲的原則,但敘事古典,不代表故事會沉悶。
電影一開始黑澤明就留下了懸念,影武者到底會不會被啟用,觀眾在第一眼就被吸引住,腦海中留下了一個疑問。
電影剛進行沒多久,武田信玄就死去,影武者成了武田信玄的替身。
這時電影的麥高芬才算真正出現,戲內戲外皆有一個麥高芬,戲內的麥高芬是武田信玄到底有沒有死,由此而引發了一系列故事。
戲外的麥高芬是影武者究竟會不會被發現,引導觀眾一步步看下去,從而漸漸忽略時長三小時的漫長。
只有讓觀眾坐的住,才是一個好故事,《影武者》辦到了,當年日本年度十大最賣座電影第一位的好成績便是最有力的證明。
在表演上,仲代達矢的演技無懈可擊,兩種狀態隨意切換。
演武田信玄時,不怒自威,大人物的威武霸氣溢於言表,演影武者時,膽怯市儈,小盜賊的軟弱自私活靈活現。
當小盜賊願意做武田信玄的影武者後,角色需要有層次感。
因為人物信念與之前不一樣,仲代達矢用細膩的表情、動作讓觀眾對他以影武者的身份飾演武田信玄本尊信以為真。
三年之期已到,影武者的任務已完成,他被趕出了武田家府邸。
看到風林火山一一赴死後,他的武田信玄之魂附身,一人決絕衝上陣地,最後倒在湖中,眼神中盡是惋惜與悲壯。
仲代達矢一個人演出了四種不同的角色性格,武田信玄、影武者、甘心當影武者、有了武田信念的影武者,簡直是千人千面。
在場面調度上,片尾武田軍隊對抗德川和織田的偷襲。
這個大場面如果調度不佳便會顯得異常混亂,但在黑澤明的執導下,風林火山四軍相互協作、井然有序,看著很舒服。
這就是黑澤明,他是一位大師,不是一個大導演。
大導演大多隻是讓自己功成名就,大師則是可以推動世界電影語言的革新,對後世產生深遠影響。
同時還能帶領本國的電影走向世界,向世界傳達本國的文化,改變一些人和國家固有的偏見認知。
《影武者》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西方人看《影武者》會看到個人意識被集體主義抹殺,個人的自由難以實現,只能順從大局,對集體提出一種控訴。
但東方人看《影武者》會看到馬革裹屍的大悲情,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家國情懷,為了大局利益不惜捨棄自己的權益,這是一種大胸懷,一種值得稱頌奉獻精神。
東西方的文化、制度不同,看《影武者》便會讀到不同的意境。
但不可否認的是大家都認同《影武者》是一部偉大的史詩電影,不然《影武者》也不會獲得戛納金棕櫚獎,也不會被張藝謀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