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3號下午的滿室陽光中，卡皮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我們。

卡皮是一條非純種馬犬，大約 2008年左右來到這個院子，是迄今為止最受家人喜愛的一條狗。

卡皮有著一身淺綜色短毛和一張小臉，黑乎乎的嘴巴、鼻頭，以及一對尖尖的小耳朵讓它看上去很是機靈。它體型大小適中，豐瘦適度，身材異常靈活，走路時腰微微扭動，看上去有一種遊動的感覺。

成為這個家的一員時，卡皮已經是一條成年狗了，家裡有人看到它在路邊垃圾裡找吃的，就帶進院子住了下來，一直到去世十幾年從未離開。院子裡前後收留了幾條流浪狗，和大家一起生活著，自然得就如從開始就這樣，所以緣分這個東西就是我們恰好遇到了他們。

它在前一個主人那裡顯然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瘦骨嶙峋的讓人擔心它的健康。雖然已記不清卡皮剛剛住進來時的情況了，但顯然並未吵吵鬧鬧，也沒有流露出些許對以前生活的懷念，而是很快順理成章，死心踏地地開始愛護它的新家。

院子裡的每個生命都能找到自己在家庭裡的定位，建設者，維護者，或者僅僅享受者。卡皮自從住進了這個院子，就自然而然成了一名守護者，忠誠、勇敢、低調、溫順伴隨了它的一生。

在卡皮的概念裡，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家人，一種是外人。它對家人的辨識非常精準，無論是老人還是剛出生的嬰兒，也無論這個人是否住在這裡，它一眼就可判斷是否屬於這個家庭。家裡很多狗都有這個本領，一直不知道它們是怎麼做到的。看到家人時，卡皮溫柔而熱切的目光會一直追著，很靈活的搖頭擺尾，毫不吝惜地散發出全身心的友好。如果你恰好可以給它點零食，或者僅僅摸摸它，跟它說句話，它便把耳朵背向後方，眼睛眯起來，表現出十分滿足的樣子。

除了主人，這隻狗眼裡再沒其他東西，邁進院子裡的無論是人還是動物，無論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一律按照階級敵人處理，必須咬跑。即便有些外人常常來，甚至天天來，它也能準確地判斷出，這個不是這裡的主人。卡皮很勇敢，在它的詞條裡向來沒有害怕這個詞，家裡多數狗怕打雷，怕放爆竹，怕嚇唬…，卡皮什麼都不怕。它與生俱來的淡定的性格，加上體型偏小，經常給外人一種柔弱的錯覺。而事實恰恰相反，卡皮奔跑和攻擊速度都很快，下嘴襲擊也極其果斷，是院子裡最有威脅性的動物。為了保護那些不打招呼就進別人院子的人，一般情況下是要把它拴起來的。沒有自由並不影響它的忠於職守，只要發現有人來或者僅僅判斷有人在覬覦這個院子，就會不停地邊叫邊急切地用目光尋找主人，直到有人出來為止。它的這種責任心和執著讓全家都很頭疼，圖省事就要放開它，又擔心它咬人，就這麼糾結地過了十幾年。對於家裡雞啊鴨啊貓咪之類的小動物，如果主人有特殊交待，它會勉為其難作視而不見狀，否則在它面前只有死路一條。

雖然被拴著的，卡皮從來沒有對這種待遇表示過不滿，彷彿是理所應當的。即便有兩隻大金毛天天在院子裡跑來跑去，它也沒表示過太多的羨慕。除了偶爾尋求幫助，卡皮從來不會主動往主人的身邊湊和，更不會像金毛和泰迪一樣粘著誰。大多數的時間，它永遠安靜地臥在或者坐在自己的窩前，從來不強調它的存在。它更像一縷輕風，只有你需要的時候，才能發覺它的存在。

為了讓它放風，差不多每週都有人帶著它到周邊林子裡去溜上一大圈。卡皮在外面非常乖，永遠貼著主人的腿走路，從不惹事生非。有一次，在林子裡碰上了卡皮，喊了它一聲，它停下來思考了半天，居然頭一次沒什麼表示，繼續跟著帶它的人走了。

因為它的溫順和護家，家裡所有人都喜歡卡皮，孩子姥姥總把院子裡最朝陽的地方分給它，每年入冬前專門整理一下它的窩，分餐的時候永遠優先。卡皮從來沒捱過打，家裡這些狗沒捱過打的真不多，包括那隻總想出去野跑的小泰迪。

家裡幾隻小狗都是卡皮的朋友，它盆裡的食物永遠可以分享給狗朋友們，而它自己則坐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它們挑骨頭吃，一點都不急。因為兇猛，它還經常幫著其他小狗趕走前來尋釁滋事的野狗，所以它一直有朋友陪伴。

兩年前，突然注意到卡皮有了明顯變化，牙齒快掉光了，毛的顏色變得越來越淡，臉越來越黑，眼神也不像年輕時那麼犀利。所有人都意識到，卡皮老了，狗的一生也就十幾年，它快陪我們走到最後了。這種擔心有時讓人很痛苦，眼看著鮮活的生命一個個離開，很容易會產生一種對生命對存在的懷疑。

回憶起卡皮的一生，雖無十分自由，卻也沒什麼坎坷，簡單順遂，跟家裡一隻金毛的愛情也很美滿，除了一直沒能當成媽媽。不知道什麼原因，生了兩窩小狗都沒能活下來，這應該是它一生最大的遺憾。如果日子一直這樣下去，卡皮也算有個幸福的結果。但是世界上沒有如果，就象卡皮這次的重病，生命中總是一個意外接一個意外，平安幸福的日子總是很難得很短暫。

去世前三四天，卡皮開始不舒服，不能吃東西，很快就站不起來了。以前卡皮偶爾生病，只要一週時間都能慢慢恢復，這次明顯嚴重很多。它自己也可能意識到這點，有時會默默地流著眼淚，不知道是病痛還是對生命和家人的不捨。醫院並沒有診斷出什麼明確的病，但它還是沒有熬過來，也許因為年紀原因，恢復能力沒那麼強了。

記得在它去世前的那個週末，卡皮臥在地上不停地抖，聽到腳步聲掙扎著想站起來，終究只能把頭略微抬了一下。我伸出手，撫摸著它的脖子，安慰著讓它躺下了。離開家去醫院時，卡皮在車上很不安，這讓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可能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了，所以很認真地跟它說了再見，週一就收到了它離開的訊息。

家裡養過很多狗，這隻狗的離開最讓人心痛。也許是這條狗陪伴的時間長到把它當成了家人，也許是它的痛苦感染了我，也許是年紀大了，知道了永別的真正含義。從小到大，我們不停地相遇，也在不停地告別，直到告別這個世界，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緣分，都會因為最終的分別而分外珍貴，溫柔地對待每個生命是我們珍惜每個緣分的最好選擇。直到現在卡皮歡快地扭動著表示友好的樣子還經常浮現在眼前，不知道卡皮在天堂是不是也時常想起我們，是不是很高興這一生遇到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