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1月26號，陪伴我整整16年的老狗去世了。她的名字極簡單，因為是黃色的毛，所以前主人起名叫黃黃，我也就沿用了下來。

我至今都記得和她第一次的見面情景，在我上高中租住的房子裡，爸爸進家後從懷裡掏出來一隻小狗，那之後的整個高三，每天早上都會有一隻小生命跳上我的床，用她溼溼暖暖的小舌頭把我舔醒。因為我每天早起上學，媽媽需要坐車回姥爺家照顧中風的姥爺，所以在她快一歲之前，我和媽媽根本不知道狗狗需要每天牽出去遛彎。就只是在衛生間的地上給她放了報紙，不到三個月的她，真的每天都會去報紙上拉臭臭，在衛生間噓噓。高考完打包行李回家的那天，她第一次下樓，就在小區門口的空地上高興地跑了好幾圈，像是在說，汪汪汪汪汪，終於結束了這種壓抑的日子，我受夠了！

黃黃回家的第二年冬天，姥爺就去世了，也是在一月，以至於我對一月有種莫名的憎恨。姥爺去世，高考失敗，失戀，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第一次抑鬱病發。所有人覺得我矯情，黃黃是那個唯一不嫌棄我，會在我深夜躲在被子裡哭的時候，探進小鼻子聞聞我，關心我的小生命。那也是我對狗狗依賴的開始，不是寵物，不是玩伴，而是家人。她開始和我睡一起了，不是在我腳底窩著 ，就是睡到我側面，特別冷的時候，我還會給她也準備一張小被子蓋起來。

我大學四年，黃黃一直呆在姥姥家，他從每天一根火腿腸升級到我畢業時候每天四根火腿腸。她對姥姥的必殺技就是不吵不鬧，蹲在姥姥的腳邊，發出可憐的哼唧聲，我姥姥也配合著，悲催的是我媽，隔三岔五的往家買成箱的火腿腸。黃黃吃東西還有一個癖好，直接喂不吃，需要我進嘴巴咬碎再喂她，吃得美滋滋的，像個孩子。所以不喝稠米湯的我，每次媽媽多盛的米，我都會認真咬咬，餵給我的狗閨女。

也是我大學時候吧，我媽帶著黃黃出門買菜，市場人那麼多，我媽竟然自信的沒帶牽引繩，結果就是黃黃沒能跟著我媽回家。我媽怕我生氣著急，沒和我說，大晚上發動我家親戚集貿市場找狗。大家都說就一條狗而已，隨便叫叫沒找見，就都回家了。我媽晚上躺床上尋思怎麼告訴我，就聽見門口有吱吱吱劃門的聲音，我爸媽開門，就看見黃黃搖著尾巴，喘著大粗氣進門了，然後噸噸噸喝了一大盆水。我媽琢磨，應該是在菜鋪的時候被關起來了，人家受不住她半夜扒門，又給放出來了。

黃黃一輩子沒有生育過，在我畢業回家，大概她五歲的那年夏天，每天會有一隻小流浪狗蹲在我姥姥家門口等黃黃出門。她一直都沒有春心蕩漾過，所以我對她選男友那事沒上心。就是這種沒防備的時候容易出事，之前那些體型健美的小公狗，乾乾淨淨的都瞧不上，這流浪狗給我對上眼了。我氣的在黃黃生理期狠狠地揍了她，用冷水給她洗了澡。這是我對黃黃做過最糟糕，最遺憾的事。當我處了八年的男友被爸媽瞧不上的時候，他們就用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方式讓我妥協。大腦裡被植入的程式讓我以為，當自己家閨女這顆大白菜被豬拱了之後，只有這種解決方式。可當黃黃之後用驚恐的眼神看我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我愛她，我可以試著愛屋及烏，我可以把那隻流浪狗帶回家洗澡驅蟲，只要我願意，我有能力讓我的狗子選一種她喜歡的方式。這是很多年的現在，我都遺憾到想哭的事。為黃黃，也為我。這件事也直接導致了後來黃黃得乳腺瘤。

黃黃這輩子咬過三個人吧，每一次都是以為我處在危險裡，想要保護我。只要我在臥室，是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的，靠近就開始發出低沉的嗚嗚聲警告別人，當然我每次也會被她的跳來跳去的警告姿勢踩到，被狗子保護，真的覺得即神奇又溫暖。她是唯一也是最後一個和我睡一張床，一條被子的狗子了。即使洗了腳，我腳底的被子那片也還是最先黑掉的地方。

拍婚紗照我也帶著黃黃去的，想讓她參與我人生的每一個時刻，那時候她七歲，她已經見證我換過三個男友了。電視電影裡那種看到不好的男人，狗狗會警醒地發出吠叫的情形，沒出現在我們家，所以我的狗子在八年後又見證了我離婚。

從什麼時候開始沒再那麼關注黃黃了呢？是結婚？生子？還是我開始做動保救助？太久記不得了，只是手機裡不再滿滿的是我的狗閨女，想找幾張最近幾年的黃黃照片都沒有。記得看過一個博主說的，以後都不會養狗了，因為最後都會辜負狗子的一往情深。那時候不理解，現在明白了，我的時間總是會分給我們覺得更重要的事，而我註定是狗子一輩子的愛，即使我忽略了她，她依然那麼愛我。

大概是十歲左右，黃黃肚子底下的乳腺小疙瘩開始長大，對於我的認知，十歲已經算老狗了，手術風險很大。思量再三後，還是堅持做了手術，只是在我們這種十八線小城，醫生僅僅切掉了有腫瘤的一側乳房，不到半年，另一側也開始長，所以第二次又做了子宮切除術。如果養狗的朋友能看到這，一定記得在狗狗小的時候就需要做絕育手術，即使生育過的狗狗也會乳腺瘤和子宮蓄膿，不要抱一丁點僥倖心理，老了為了救命做的手術，可能會讓我們直接失去狗狗。

手術後的黃黃，和其他絕育的小狗一樣，胖了幾斤，肉肉的，一點不像老狗，這樣的微胖的身材僅僅兩年，她就開始消瘦，像是遲暮的老人，肌肉在一點點減少。那段時間生子養育小朋友，黃黃真正被忽略了，當我再次意識到她生病是在2019年底。肚子下面沒被切除的乳腺，又再次復發，而且急速變大。那一年，也是我發現前夫舉債給弟弟買房，選擇離婚，獨自養子的第一年，2020年初，因為我另一條狗突然去世，我下決心選擇疫情裡帶著黃黃去北京做手術。還好，結果不錯。但那時也檢查出來黃黃腎臟開始萎縮。回來後，我開始給她每天吃她最愛的火腿腸。我知道，腎臟出問題的狗狗，不能多吃肉，但是再想想，十六年了，沒多長時間了，吃點愛吃的，活得如願就夠了。

24號下午，我還樂呵呵地準備帶兒子去上課的路上，得知黃黃突然後腿不能走路，開始嗷嗷叫。帶去醫院檢查是因為腎結石滑落在尿道，痛的她不行，打了止痛也不管用。她那麼難受，我什麼也做不了，琢磨一晚上，這樣沒質量地活著，不如再搏一次。可惜，這次老天沒給機會，黃黃的肝腎都開始衰竭了，指標超了兩倍多。我知道這次是真的要走了。她疼的抻直兩腿還能動的前腿，我就抱著，一隻摸她，讓她舒服一點，然後給她講我覺得她好棒好棒的地方，她竟然安靜的聽著，不再那麼痛苦，安心的睡了兩個多小時。

那天開始，我除了吃飯上廁所，一步也沒離開過她。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到時間了，拖著兩條癱瘓的腿到處在家裡找犄角旮旯的地方鑽，鑽進去又嗷嗷的叫。偶爾狀態不錯，勉強晃到飯桌前，也不想吃任何東西，生病那天吃進去的火腿也都吐了出來。很明顯想喝水，但是到水盆邊，還是沒能喝下去一口，最後我都用注射器灌一點水，試圖讓她用尿液把結石衝出來，但這成了她臨走前的負擔。

想到人有臨終關懷，我當時那麼渴望能找到有關狗狗臨死前的資訊，好讓我不是那麼無助，可惜沒有。所以現在回想一下，大概臨死前，是有器官開始衰竭，狗狗的身體就開始拒絕吃東西喝水，為了在嚥氣時，身體內沒有過多需要消化的東西，即使之前吃了，也會吐出來。另外一個就是找地方自己藏起來，我一直對這個觀點是半信半疑，這次黃黃驗證了狗狗臨死不想被發現這點。

我試著幫她搭過幾個看起來封閉安全的地方，可是她一直在叫，最後的近三十個小時，我都和她呆在一起，學著一些影片裡的講解，告訴她我們愛她，讓她不要擔心我。可能疼痛感沒辦法讓她冷靜下來，還誤傷了我的手指，這也是她留給我最後的禮物吧。

在衣櫃裡躲著的時間也是一直叫，我開啟櫃門的那一刻，她拖著兩條後腿，撲向我，希望我老了也還能記得那個畫面和她的表情。即使本能想讓她躲起來死掉，可是她還是會害怕，還是想要我陪。我抱著她告訴她，哪兒也不去了，就媽媽抱著，媽媽一直陪著你。我們中午出去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她用兩條腿不停地繞著圈。我們回家以後，躺在地板上，我摸著她的腦袋，和她講她是我最乖的狗狗，如果累了，可以回汪星球休息了，媽媽會照顧好自己的，媽媽最愛你。每當她伸直脖子用頭抵著我的下巴的時候，我都使勁努力地對著她的額頭親了又親，然後笑著說，會有痛苦不舒服的時候，媽媽抱著，媽媽摸摸，很快會過去的，堅強點，我的狗狗最棒最勇敢了。可能器官開始衰竭後，痛感也沒那麼強烈了，她只是用盡全力喘著氣，中間幾次想吐，也沒吐出來。我們就靜靜的躺了兩三個小時後，她開始不再用力抻腿，我慢慢幫她窩回來，放在我的臂彎裡，沒多久，她最後嚥氣就走了。

真的走了，再也沒有狗狗在聽到火腿腸時歪著腦袋等我了，家裡新買的那箱火腿才吃了一點點。我用土話叫她的名字，也不會有小狗衝我跑來看我了。再也沒有狗狗鑽在我的被窩裡舔我的眼淚了，黃黃離開，帶走的還有我滿滿的青春回憶。我想寫下來這些，就是怕我有一天會遺忘了她，我想這是我最後能做到的，不辜負她這輩子愛我的事情了吧！

因為黃黃，我開始從單純的喜歡狗變成關注狗狗群體生存的動保志願者。因為黃黃，讓我明白什麼是無條件的愛和寬容，讓我在生孩子之前，就擁有了對別的弱小生命體的寬容和寵愛。因為黃黃，我開始變得溫柔，反思自己的過錯。因為黃黃，讓我覺得自己不是那麼可憐的人，至少還有一個生命在愛我，依賴我。她陪伴我的十六年裡，教我成長那麼多。

抱著她迷迷糊糊睡著的那一會，夢到叫兒子出門，扭頭回來的剎那，看到地上有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是啊，我們終會再見的，也許你回來的時候，媽媽認不出你來，但是，如果可以，不要放棄我們的重逢。我愛你，我最棒的狗狗，我要永遠記得你，即使我老到不能再動，媽媽想起你，也會覺得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