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次走路,小狗朝我狂吠。
我不喜歡狂吠的小狗,但又無可奈何,人怎麼能和一條狗一般見識呢?
我努力對狂吠的小狗培養感情,只要它不咬我,我就衝它微笑。
或許,因為我父親屬狗的緣故,見到小狗我就聯想起了父親,也就對它們報以善意的笑了。
父親生病的時候就像一條可憐的狗,在醫院被醫生呵斥,從走廊中找一張床,蜷縮在上面,任人宰割。
昂貴的醫療費用像是抽血的針管,從父親身上抽走了大量新鮮的精力,並且要以看病的名義抽走,毫不留情。
我在一旁伺候,就像伺候一條可憐的生了病的狗。
狗是我的家人。小的時候,我家養了好幾條狗,記得有一隻得了病,整天不吃不喝,我還把雞蛋揉碎了給它吃,它也不吃,蜷縮在牆角的麻袋片上苟延殘喘。
我每天給他喂吃喂喝,掰著它的嘴灌進去,算是讓他吃點喝點東西。
直到有一天,它搖搖晃晃站起來了,我才知道,它竟然戰勝了病魔好起來了。
我為自己的護理而高興,為小狗的痊癒而歡呼。
可是,父親屬狗的,卻沒有小狗的命好。
父親身體日漸消瘦,整宿睡不著覺,卻還在擔心地裡的莊稼誰來照顧。
一天輸液的費用就等於父親半年的收成,輸了三天他就要回去。
他說,老話說,事不過三,我這條狗命也就算了。
聽天由命似乎是莊稼人的祖訓,畢竟人不能和老天爭勝,也不能和醫院較勁,更不能和自己較勁。
父親的命還是沒能等來好的轉機。
當他的身體能讓一陣風吹倒的時候,我抱著他就像他小時候抱著我。
他的身體真的和一條狗的重量差不多了,甚至不如一條肥大的狗分量重。
我不能流淚,因為眼淚已經偷偷流乾了。
我要讓父親看到我堅強的樣子,畢竟他的身後事得由我這個涉世未深的人來料理。
他臨走的時候要出去看看,一看就被外面的風景迷住了,雖然那樣的風景已經在他眼裡過了千遍萬變,但他還是看不夠。
他還看了地裡的莊稼,看了鄰居的二叔,看了自己的老孃。
回家的時候,他抱住門框不撒手,任誰勸都不撒開,好像要長留在這個骯髒的世間,就像一條吃了老鼠藥的狗,嘴裡嗚嗚著,眼神迷離而又蒼白。
父親終於還是走了,眼角流著淚走了。
我想讓父親罵我、踹我,整天揪著耳朵訓斥我,但一切都不可能了。
我幾乎夜夜都夢見父親,夢見他好了,活蹦亂跳的,就像一條撒歡的狗。
漸漸地,我夢不到他了。
看到對著我狂吠的狗,我居然生出了一種憐憫。
我似乎知道,那是父親在看望我,或者是另一種無奈的表白。
我對著狂吠的狗露出微笑,我知道咬人的狗不露齒,露齒的狗都不咬人。
雖然有時候人們也像狗一樣狂吠,但我已經不在乎了,就像父親的神諭,時時讓我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