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蟲是昆蟲綱中的一個綱,也被稱為鞘翅目,是昆蟲中最重要的一個類群。為了採集步甲標本,首先需要了解步甲白天蜇伏、晚上出沒、喜歡吃陳醋加白酒的生活習性。為了尋找這些珍稀的昆蟲標本,科學家甚至來到海拔4800米左右的高山礫石灘上扒開碎石…
以下內容為北京林業大學林學院森林保護學科副教授史宏亮演講實錄:
我來自北京林業大學,我的主要研究方向就是一句話:我是做昆蟲分類學的。
可能大家聽著“昆蟲”很熟悉,但什麼是分類學?
作為一個分類學家,我日常的研究分為很多個方向,但是為了讓大家更有興趣,我講一件大家最感興趣的事情:捉蟲子。
今天我彙報的題目叫做“我是一個甲蟲獵人”,就是講一講我抓甲蟲的故事。
大家可能覺得捉蟲子是一個很簡單、很小的事情,我小學的時候就開始抓蟲子了。
當時學校和家長管得也沒有那麼嚴格,我們學校的樹上長了毛毛蟲,我就會把毛毛蟲抓回來,放到鉛筆盒裡。
老師上課講得不好聽時,我就把毛毛蟲拿出來盤一盤。
當我現在變成一個大學老師後,我是怎麼抓蟲子的呢?換句話說,作為一個專業的分類學家,怎麼抓蟲子呢?
昆蟲分類學家的工作首先給大家展示一隻我抓的蟲子,這隻蟲子非常厲害,為什麼說它非常厲害?
看一看這張圖,這隻蟲子是從哪抓的?
不僅抓它不容易,而且這個屬叫做Himalopenetretus,是喜馬拉雅西段特有的一個屬,迄今為止只知道兩個種。
我們今年剛發表了一篇文章,描述的就是這個標本代表了中國在這個屬的一個最新發現。
並且描述了一個新物種,這就是這個物種已知的唯一的標本。
這篇文章發表後,我總結,這篇文章寫起來很簡單,內容也很簡單,但是它最難的地方是什麼?
最難的在於採集標本,就是抓蟲子這件事情上。下面就是一個例子。
在一個非常靠近印度和尼泊爾邊境的地方,這個地方海拔4800米,向上一點就是永久的冰川凍原。
這個屬的所有已知標本,全都是在這種海拔4000米以上,非常臨近冰川的地方採的,是不是聽上去挺厲害的?
2019年,我們去西藏轉了一大圈,當時我們主要關注的地方是西藏的西南部,最遠到了西藏的最西南角——阿里。
西藏是中國的屋脊,阿里被稱為屋脊上的屋脊,是西藏海拔最高的地方。
那一年,我們採步甲,採到了最高的地方,海拔5600米,5600米是什麼概念?
珠峰頂上的氧氣是地面氧氣的三分之一,我們到的地方只有地面氧氣的一半左右。
上圖展示了三張西藏的風景照,這三張照片並不是讓大家看西藏的風光,而是要介紹我們核心採集的三個主要關注的生境。
第一個是在海拔5000米左右的高山的礫石潭加上凍原,這裡有很多我關注的甲蟲。
第二個是中海拔,即三四千米的高山榆木林。
第三個是乾熱河谷河邊的河灘,在這裡我們也採集到了非常珍貴的標本。
這個物種實際上分佈在克什米爾,也是首次在中國被發現和記錄。
每年我都要花大概1-3個月的時間在野外捉蟲,剩下的時間,我更多的是在實驗室製作標本,製作後把它們分類鑑定。
如果有新的科研成果,我就撰寫文章,發表出來。
這些都是我製作或者說收集的一些步甲標本。
總的來講,我認為作為一個分類學家,最核心的工作就是收集標本,分類鑑定,撰文發表,並且透過我撰寫的一些成果,讓大家對這些類群有所認知,以此作為一個鑑定的依據。
剛才我講了分類學家做的事情,接下來,我再稍微補充一些基礎知識。
我是一個甲蟲獵人,那麼什麼是甲蟲?
甲蟲是昆蟲綱中的一個綱,識別它們非常容易。
我們都知道,所有昆蟲都有兩對翅:前翅和後翅。
這隻張開翅膀的甲蟲,它的前翅加厚,硬化形成“鞘翅”,把身體保護起來,所以甲蟲被稱為鞘翅目,非常容易識別。
甲蟲是昆蟲中非常重要的一個類群,為什麼重要?
在所有生物中,現生的已描述物種大概有190萬種,在這190萬種中,有145萬種是動物。
在這145萬種動物中,有115萬種節肢動物,在這其中,大概100萬種是昆蟲。
所以昆蟲佔了所有已知生物的一半以上。
在昆蟲中,甲蟲是最重要的一個類群,已知物種數量達到38萬種,這個數量是非常龐大的。
現在所有我們知道的人、動物、哺乳動物、鳥類、獸類、蛇類、魚類,加起來不過6萬種,甲蟲和它們比起來是一個非常龐大的類群。
我們身邊有哪些甲蟲?螢火蟲、瓢蟲、蜣螂等,都符合剛才我對甲蟲的說明。
但是我的研究方向並不是所有甲蟲,下面展示了我最喜歡的步甲科。
全世界的步甲科有4萬種左右,中國有4000種,剛才我講了一隻非常高階的步甲,實際上,步甲中也有很多物種沒有那麼高階。
我這裡展示的大多數物種,甚至很容易在北京的城裡或平原地帶見到。
北京大概有200種步甲,如果大家感興趣,今後可以慢慢尋找。
步甲標本的採集方法這些步甲標本是如何採集的?
步甲有一個生活習性,它們白天蜇伏,晚上才會出來,白天躲在石頭、草根下面,晚上出來捕食。
白天若想採到步甲,有一個最簡單的方法。
我們出去看這種石頭下面,把石頭搬開,有時就會發現步甲在下面躲著睡覺,躲避天敵、鳥、獸,或者躲避我們這種抓蟲子的人。
我們把石頭翻開,就可以抓住它們了。
另一種方法,也是一個很高效的方法。
我們在野外,尤其是在草坪、草地或林下的環境,在地上挖一個坑,把一次性的塑膠杯埋在地表以下,讓杯口和地面齊平,然後在裡面放一些甲蟲喜歡吃的東西。
它們喜歡吃什麼?
它們喜歡陳醋加白酒,把這兩種東西兌在一起,倒進杯子裡一點,然後我們回到住的地方,第二天再來看。
晚上步甲出來活動,就會掉進陷阱裡,然後就被抓到了。
另外還有一個我們非常喜歡的生境,即河邊開闊的河灘,這上面也有很多步甲。
但是採集這種步甲並不容易,因為河灘上的石頭太多了,我們不可能一個個翻開,那需要怎麼辦?
我們晚上會打著手電和頭燈,去河灘找,我們會發現,白天很安靜的河灘,晚上就是不一樣的情況了。
這些步甲全都站起來了,在河灘上走來走去,我們很容易就能把它們抓住了。
這隻步甲叫做山麗步甲屬,在中國,它們分佈在海拔非常高的高原上,在四川西部、西藏東部,物種非常繁多。
圖片中的兩隻蟲都非常好看,但它們實際上是同一屬的兩個物種,它們生活在什麼環境中?
在西藏南部,海拔4800米左右的高山礫石灘上,在雪線和碎石坡上是沒有的。
邊上有一些長草的地方,長草的地方有一些碎石,我們白天把這些碎石扒開,就有可能採集到這種非常好看的步甲。
為什麼我總要去難去的、辛苦的地方採步甲?
首先,如果這個地方難去,那麼能採集到的標本一定是比較珍稀的,就有可能發現別人沒有發現過的物種。
第二,橫斷山區地形非常複雜,而且地質變動非常複雜,中國大的地震幾乎發生都在西南的橫斷山區。
這裡地質變動複雜,物種進化速度也快,物種隔離性也強,所以在這裡,可能每隔50公里,在不同的山頭,就能採集到不同的物種。
而在北京的物種很有可能一直分佈到東北,也有可能一直分佈到新疆,可能採集2000公里的路,採到的都是同一個物種。
這個標本非常好看,它是我在四川海螺溝,海拔4000米左右的高山杜鵑矮灌叢上,用杯誘採到的大步甲,它的身上閃著金色星星的光。
在野外遇見的“危險角色”我去過這麼多地方,在野外有沒有遇到過危險?
作為一個昆蟲學家,我覺得在野外遇到的危險,很多都是我能控制的,因為我非常瞭解野外昆蟲的危險,其他大的動物,我也不去招惹它。
但是在所有昆蟲中,最危險的是什麼?
我認為在所有昆蟲中,最危險的就是胡蜂。
我在野外也遇到過胡蜂,我一般不去招惹它,但是採集甲蟲有一個很重要方法,叫做振布法。
我拿一塊布,右手拿一根棍,把樹枝敲落到振布上,就可以把甲蟲採回來了。
有一次,我一不小心就敲到了胡蜂,把它敲到我的布上,那可了不得,我就趕快跑,所有東西都不要了。
跑開後,我等了大概半個小時,那裡安靜了,才趕快把我的工具拿走。
我採的步甲危險嗎?
大多數都不危險,但是也有一個傢伙危險,這個危險的傢伙叫做屁步甲。
顧名思義,它危險在會放屁,它的屁和你的屁不一樣,它的屁溫度高達150度以上,是很燙的屁。
有時,我們用手拿到,就會聽到“噗”的一聲,手就會被燙紅,被灼傷得很疼。
在野外怎麼抓屁步甲?
有時我會拿一個大的鑷子,用鑷子把它夾起來,裝進瓶子裡。
但是偶爾我沒拿鑷子,這時可以用腳踩住它,會聽到腳下“噗”的一聲,再踩一下,“噗”又一聲。
它“噗”三四下,最後就沒有力氣了,為什麼?
因為它體內的防禦液用完了,沒有放屁的功能了,這時我就可以用手把它抓起來了。
屁步甲為什麼會產生這麼高溫的氣體?
這是昆蟲防禦系統上一個非常特別的例子,前段時間,我查了一篇文章,看到了屁步甲的防禦系統。
右邊是一張示意圖,它的防禦系統分為兩部分。
昆蟲學家研究發現,它的屁放出來的高溫的東西,主要是一種化學物質,叫做苯醌。
在它的防禦系統裡,實際上是在基部的藍色防禦線裡,儲存了兩種化學物質的混合物,分別是過氧化氫和苯酚。
下面的粉色區域儲存的是過氧化氫酶,過氧化氫和苯酚的混合物遇到過氧化氫酶後,就會產生這種高熱的屁。
最後,我想用這張圖來給這次彙報做一個結束。
這張步甲的圖片並不好看,非常普通,甚至缺胳膊斷腿,右邊中間的灰白色標籤,展示了這個標本的採集資訊。
它是1900年在印度南部的班加羅爾被採集的,現在印度南部是一個人口非常密集的地方。
這隻蟲子的年紀有多大?比我爺爺大10歲,年紀非常大。
它是我在2013年發表的新種,這個新種發表時,只知道這一個標本,標本非常稀少,而且提示了現在這個物種很有可能已經不存在了。
採集它的地方非常繁華,人口非常密集。
前段時間我在果殼上看到一篇文章,說過去的26年,我們可能拯救了27個物種,以避免滅絕。
看到這篇文章時,我非常感慨,保護生物學家用了很多方法,去避免這些物種的滅絕。
但是昆蟲很卑微,有大量的物種甚至可能在人類認識它們前就已經滅絕了。
這個物種非常幸運,它在100多年前被當時的甲蟲獵人採集,收藏到標本館裡,能夠讓我們去認知它們。
但是不是還有更多的甲蟲仍然隱匿在森林中?它們的棲息地受到了非常嚴重的威脅,它們甚至都沒有機會被人類認知。
甲蟲很卑微,但是它們仍然值得擁有一個名字,這就是我們分類學家今天在努力做的一件事情。
也許我們不能拯救它們免於滅絕,但是我們能夠把它們帶到標本館,給它們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