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萌生愛情
區政府在七村村前，面臨村前大道。旁邊一條巷道，直通村後北邊的大堤。緊挨大堤有一家宅院，兼辦著郵政代辦所。鄉郵員不分寒暑，風雨無阻，趕著毛驢，每天來一次，放下寄到這裡的各種郵件、包裹、匯款單，取走寄往各地的各種郵件、包裹、匯款單。這條郵路平凡之極，卻是本地聯絡外界的唯一通道，設在農家的郵政代辦所便是這條通道的樞紐。
代辦所只負責收發，不管投遞。一切報刊信件都要自己來收取。我們在區政府吃飯時，一天跑三趟，只要有一次從堤上經過，就可以把郵件取走。並不覺得有什麼不便。常來常往，也就與這家農戶非常熟悉。這家農戶是富裕中農，老小三代。戶主四十上下，勤勞樸實，言語不多，是家中的頂樑柱，也是郵政代辦所的負責人。妻子操持家務，有時也下田跟丈夫一起勞動。女兒十七、八歲，算得上是一朵村花，家裡、田裡都能幹，是父母的得力助手。小兒子還在上小學。上面有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奶奶，很慈祥的樣子。一切勞務用不著她幹，她只要幫助看看家門，照應小孫子吃喝，喂喂雞鴨。我們取郵件時常與老奶奶打打招呼，老奶奶也就熟悉了我們。
有一次在區政府遇見會計陳步寰，他把我叫過一邊，笑嘻嘻地對我說：“郵政所的老奶奶看上你了，想把孫女兒嫁給你。讓我問問你，看你同意不同意。”我聽了十分愕然。因為我到那時為止，還從未考慮過婚姻問題，更沒有想過在農村找一位姑娘成親。兩年前母親想把姨表妹介紹給我，我毫無心理準備，斷然拒絕。現在我仍然沒有想過結婚成家這件事。滿腦子是工作、學習，許許多多其實跟自己扯不上邊的“大”事情，“大”道理。甚至認為想一想男女私情都有低階趣味之嫌。同學中有不少女的，交往中也有比較親近的，但是從來沒有產生過愛慕、追求之意，絕對只是同學、朋友的情誼。男同學議論女同學誰美誰醜，誰聰明誰笨，我一旁聽著，從不插嘴。當然，心中自有評價。那評價與評價男同學，評價書中人物，並無多大區別。書中的性識別與生活中的性識別，在我身上好像還沒有聯絡貫通起來。陳步寰就住在七村，跟村民們很熟悉，人家託他作伐，亦在情理之中。愕然之後，我只好說明想法，不能同意。因為是由第三方致意，避免了直接拒絕的尷尬，以後去代辦所取郵件、匯款、訂報刊照常進行，好像沒有發生過陳步寰轉致求婚一事。
然而，這事卻在我心中引發了震動，掀起了波瀾。它喚醒了我在性方面的意識，覺悟到自己已經成長為可以與異性談情說愛、談婚論嫁的年齡了。雖然自工作以來，不管在什麼場合，人們從來沒有小瞧過我，從來沒有人叫過我“小趙”，都是“老趙”，“趙秀秀（先生、老師）”，“老趙同志”。其實我的心理和生理的成熟度都還沒有達到成人的程度。這件事使我的思想意識中的情愛指數陡然升高，好像捅破了一層窗戶紙，越過了一道從未逾越的溝坎，有了尋求物件的意願和激情。
回去跟吳懷德說起這事，當作笑話。吳懷德看著我說：“你的確長高了。兩年前在肇倩見你，比現在矮多了。”他的證言使我更加高興，跟他並肩站好，比比身高，結果竟然不分高低。以後在不知不覺間竟然又長出了鬍髭，而且不長則已，一長就長出了個絡腮鬍子，越長越密，越長越硬。三天不刮，賽如砂紙，洗臉毛巾都比別人費許多。內在的、外表的變化都標明我已到了成熟的青春期，它比同齡人似乎延後了一些時日，但是該來到時還是如期而至，生命的節律誰也無法改變。
我心中默默地尋找著中意的倩影，搜尋過許多遍以後，終於鎖定了一位女同學。她叫夏蘭，高淳人，現在是滄溪小學的教師。在鎮江區立師範學校曾同學一年，同級不同班。上大課時能見面，沒有說過話，也沒有任何交往，當然也說不上了解，僅僅是認識而已。在此之前，也從來沒有過愛戀她的念頭。現在想談戀愛，找物件，覺得她竟然那麼令我傾心。那心情，那狀態，真與《關雎》所描述的一樣。
我將心思對吳懷德吐露後，吳懷德鼓勵我：心動不如行動，趕快寫信去追。他還告訴我，他的一位同學也在追求夏蘭，叫我不要掉以輕心。我認識他的那位同學，除了高中師範畢業這個學歷比我強，論相貌、才華、工作能力、工作成績，不管哪一方面都不是我的對手。我信心滿滿，充滿熱望，給夏蘭寫去了第一封信。一個星期後，寄去第二封信。接連兩封信均如石沉大海。我想，這很正常。我和她從來沒有聯絡過，一句話也沒有說過，毫無基礎。她對戀愛婚姻一定也有自己的想法，遇到我的來信，她總要有個考慮、比較的過程。我既然傾心於她，那就應該真心、專心、耐心，直到她表明態度再說。第三個星期，我寄去了第三封信。述事、抒情，一封比一封詳盡、懇切、委婉，我不信她無動於衷。
果然，正要寫第四封信的時候，收到她的回信。回信很短，既沒有拒絕通訊聯絡，也沒有溫情的迴應，而是像“回執”似的告訴我，我寫去的三封信都收到了。她工作很忙，所以沒有及時回信。祝我工作順利。署名是全稱“夏蘭”。
這麼短的覆信，卻讓我琢磨了好幾天，細細研究其中傳達的資訊。又給吳懷德看了，讓他幫我分析分析，參謀參謀。吳懷德看後的意見是：回信比不回信好。至少表明她是尊重你的，是講禮貌的，沒有惡感，沒有藐視你如同無物。沒拒絕比拒絕好。至少她在遲疑，在考慮，在留有餘地。如果一口拒絕，往後發展的難度就太大了。現在沒有表明態度，其實也是一種態度，是大有希望的態度。結論是：“繼續！”
我完全同意吳懷德的意見，計算著信件來回需要的時間，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到時間就寄去一封信。漸漸地，去兩封信能收到一封回信。偶爾，也能去一封回一封。這些信件雖無談情說愛之語，而書信往還之頻繁，其實就是談情說愛之表現。她的同事，她的朋友，逐漸都知道了我是她的男朋友。她所在地的一位副區長想追求她，本以為是他管轄下一所小學的女教師，應該易如反掌。瞭解到我與她已確立了戀愛關係後，只好打消念頭。
我們區的會計陳步寰向我介紹物件沒有成功後，特別關注我的婚戀情況。有一次遇見我，專門對我說：“我在街上看見你的物件了。是人家指給我看的，挺清秀的。不錯，不錯。”我聽了非常驚奇，除了吳懷德，我從來沒對人講過我找物件的事。物件是誰，在什麼地方工作，他們如何得知，而且能在縣城大街上被人指認出來？太匪夷所思了。他們有哪些議論？更是不敢想象。
我想，談戀愛、找物件，是我的正當權利，沒有什麼要回避和隱諱的，更不用有什麼擔心和懼怕。老老實實作人，勤勤懇懇做事，這就好。古人說：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慼慼。這樣的形容告訴我們，應該有怎樣的心態才是正確的。別人如此關注、好奇，那是他們的事，不必放在心上。相對封閉、簡單的農村，有點新聞作為談助，也是很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