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逃避打針,他放棄了上億家產和姐姐的命
一個人到底得擁有多少錢,才能買到一條命?
13年前,臺灣首富郭臺銘砸了幾億元,就為了給他患有血癌的弟弟逆天改命。他先是裝修了整個科室的病房,又特地買下專機,全年飛了40多趟醫院。
今天這個故事,是一個呼吸科醫生告訴我的,她叫林大鼻。當年她在血液科輪崗,就收治了一位富豪的妻子。不過這富豪可比郭臺銘狠多了——為了讓妻子能夠配上骨髓,他自願簽下放棄所有財產的合同。
在這個錢能換來幾乎一切的時代,他能換來什麼呢?
看這個故事,我想提示你,醫院的某些角落,是常人無法接觸到的生死場。它讓一些不合常理的選擇.
血液科辦公室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站在一旁,手裡拿著骨髓配型檢測報告,靜靜等待他們的決定。
兩個男人坐在我對面,像是被點了穴般,不動,也不說話,甚至連表情都不曾變過。
就像在玩“誰先動誰就輸了”的遊戲一樣。
在我身旁的,是病人的丈夫老甄。他率先沉不住氣,“都解釋清楚了,並不危險,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多陌生人還無償捐獻骨髓呢。”
“何況她是你們的親姐妹。”老甄說完最後一句,稍顯無力。
聽到這句話,兩個男人眨巴了一下眼睛。要不是看到這一幕,我簡直要懷疑時間靜止了。
此時此刻,處於風暴中心的病人林音,正躺在不遠處的病房,絲毫不知道自己丈夫正在和兄弟們對峙。
掛在白牆上的時針不斷走著,留給林音和老甄的時間不多了,我們醫生給的生命預期,只剩下不到半年。
那是2009年,我剛畢業就被分配到血液科,只能幹一些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
比如,陪著沒有希望的病人等待結果。
收治林音的第一天,她的老病歷就擺在我的眼前,像大部頭的牛津字典一樣厚。病情越複雜、住院越久的病人,老病歷就會越厚。
我心裡有些畏懼,這就是主任口中“很簡單”的病人嗎?
我認命似地坐在桌前,一頁一頁仔細翻看:林音,四十多歲,從事科研工作,丈夫老甄在公司任職、女兒上大學。
病歷裡有張小小的證件照,上面是林音的鵝蛋臉,五官說不上多驚豔,但湊在一起卻讓人很舒服,有點像仕女畫裡的古典美人。我情不自禁地盯著照片,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這麼一個好看的女人,卻被確診為“骨髓纖維化”。
這個病雖然不算惡性腫瘤,但同樣危險。正常人的骨髓液在顯微鏡下,就像廣告裡拒絕“到碗裡來”的巧克力豆,生機勃勃,想趕快到血管裡開始全身旅行。
而林音的骨髓卻是一片荒蕪的沙漠,上面只有一點綠色的蕨類植物,艱難地維持著生機。如果說骨髓是人體的“造血工廠”,那現在她的工廠已經罷工了。
醫院很快就給出了診斷,她必須要進入血液科進行住院治療。
血液科,這3個字在普通人看來,只意味著簡單的抽血化驗。
但對於我,一個剛剛參加工作的菜鳥醫生,這個科室的背後藏著一個讓人絕望的白色監牢。
灰白色的牆壁,床單、被褥、病人的面板都連成蒼白的一片。
因為化療,病人頭髮大多稀疏零落甚至全部掉光,瘦削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剩一雙雙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著自己的輸液瓶,看著液體一滴一滴,流入血管。
隨著病房門“吱呀”一聲響,所有病人瞬間轉過頭來盯著我。我的心猛地一縮,差點忘了自己要來幹什麼。
如此多望向我的眼睛裡,林音的眼神很不一樣。
她總是溫柔地看著我,視線對上,還會笑一笑。那是血液科病房裡少有的、帶有希望的眼睛。
當時的我不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會成為自己往後十年的行醫生涯裡,最放不下的病人。
林音住院的第二天,主治醫生把老甄叫到辦公室詳談,他妻子骨髓的造血功能幾乎全數喪失。擺在這一家人面前的,只有一條路——
骨髓移植。
老甄堅決乾脆,馬上表示:“費用不是問題,怎麼能治病就怎麼來,花多少錢都行。”
但骨髓移植還真不是錢就能解決的問題,最關鍵的是要找到骨髓配型。
臺灣首富郭臺銘的弟弟得了血液病,專門買了一架私人飛機以便全世界看病,還把其所住醫院的整個血液科病房都重新裝修了一遍,可因為沒有等到合適的配型,最終還是去世了。
老甄有點洩氣,問怎樣才能找到合適的骨髓?
首先可以在中華骨髓庫進行登記,但這個方法無異於大海撈針,成功的機率很低。
第二個方法是動員所有親屬做配型。老甄馬上表示自己和女兒囡囡可以去配型。
主治醫生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著急,“最理想的是雙胞胎兄弟姐妹,如果沒有雙胞胎,普通兄弟姐妹的成功率也會更高。”
我之前在新聞裡看到,有孩子得了白血病找不到合適的配型,父母救子心切會再生一個孩子。
老甄只低落了一瞬間,隨後再抬起頭的時候,他的眼睛裡盈滿了光,“林音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
幾天後,林音血液樣本被送檢了。接下來的兩週內,這家人只剩下一件事兒——等待結果。
也是那段時間,我發現老甄這人有些異樣。
他先是試探我,問骨髓能不能花高價買到,多少錢都行。然後又覺得醫生加班太累,讓我中午去附近的一個酒店休息,他會留一個房間。
那家酒店我知道,住一晚要一千多塊錢,對一個危急關頭的家庭來說,不是個小開銷。
我覺得這人有些“虛”,那麼高檔的酒店,張口就來,是你家啊?
直到那天,我來到病房走廊,看見老甄穿一身老頭衫和人字拖,站在一群西裝革履的人中間。
那群經理模樣的人端著電腦,緊盯老甄,聽他不時提出一些意見。
後來才有護士告訴我,老甄提到的那個高檔酒店,確實是他的產業之一。我試著回想過老甄這人,發現他在醫院的種種表現,確實沒一點兒有錢人的樣子。
當初我看完病歷,把老甄叫來問幾個問題,沒想到他對答如流,各種專業名詞說得比我還順溜,而且把妻子歷次的用藥都按照時間順序,細緻整理成一張大表。
我們醫院不是沒有富豪病人,只是他們一般請護工照看,根本不可能像老甄這樣,花費如此多時間瞭解病情,還整天跟著病人寸步不離。
除了這些,老甄還異常在乎妻子的感受。隨著林音的病情越來越重,他鄭重對我們提出一個請求:“我愛人不清楚具體情況,還拜託您幫忙瞞一瞞。”
就這樣,我根本猜不到,這個整天不上班,就顧著黏住老婆的人,原來是個身價上億的富豪。
但在病症面前,金錢真不是萬能的。老甄越來越心急,幾次問我能不能高價購入骨髓。我只能不斷安慰他,情況一定會出現轉機。
等待的過程漫長而煎熬。
最後連林音都起疑了,問這次住院為什麼要這麼長時間?
我們與老甄統一口徑,告訴林音這次把身體調理好,會換一種新的方案。但其實,我們擔心配型不成功會打擊她,沒有告訴她等待骨髓配型的事。
林音半信半疑,但看到老甄對她堅定的點點頭,沒有再發問。
那段時間,老甄經常在妻子面前和醫生笑著打招呼,只是到我這時,會默契地對視一眼。該在林音面前說什麼話,我和他已經提前在病房外對好臺詞了。
天氣好的時候,老甄會陪著愛人去樓下轉一轉,直到病房熄燈了才離開。
他們的女兒囡囡剛上大學,每到週末都會過來,那時病房要明顯歡快一點。
此時老甄往往沉默不語,只是坐在一旁,望著妻子和女兒。他妻子被長時間的病痛改變了相貌,當初的鵝蛋臉日漸瘦削,成了瓜子臉。
難得的是,這種情況下她依舊在意打扮,畫優雅的淡妝,顯得很年輕。
再是她那一頭濃密的短髮,在整個血液科裡都很罕見。之前有次輸血,護士一眼就認出了林音,問她:“還不到下次化療的時間呢,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林音蒼白的臉上擠出笑容,自嘲道:“這次回來不是打化療,是又要輸血,我簡直變成一隻吸血鬼了!”
老甄只是陪在旁邊,跟著笑一笑。
千盼萬盼,骨髓配型的結果終於回來了。
今天老甄提前很久就到了,還換了件襯衫,顯得比平時嚴肅鄭重很多。他擔心女兒年紀小,沒讓她來,自己一人坐在辦公室,等待我們揭曉答案。
“中華骨髓庫暫時沒找到合適的配型。”
老甄手拿結果,沒有說話,沒有表情。過了半晌,他與我四目相對:“那我和囡囡呢?”
“都是半相合。”
老甄明顯表情低沉,並沒有詢問我們什麼叫半相合,顯然是提前做了充分的功課,知道這並不是一個好訊息。
“但是......”聽到這兩個字,老甄猛得抬起頭,盯著我們。
一張報告單遞到他手中,粗體字醒目地標示著——兩個“全相合”結果。
林音的兩個兄弟,與她的配型完全符合,這機率堪比中六合彩。
老甄的牙齒開始咯咯作響,他不得不緊緊咬著下頜,一個字都說不出。
好容易平靜下來,他掏出電話打給女兒,話筒那頭傳來狂喜的尖叫。
有錢、又有骨髓,這場戰鬥似乎快看到勝利的終點。
老甄拿著化驗單,迫不及待地想衝回病房,被我們攔下了。其實我們醫生也有顧慮,想讓他先跟林音的兩兄弟溝通,現在不適合對林音把話說得太滿。
老甄滿口答應著,說妻子父母都還健在,兄妹們之間過年過節也會經常走動,雖然關係不算親厚,但他覺得問題不大,畢竟很多人還無償給陌生人捐獻骨髓呢。
當晚囡囡趕過來的時候,一家三口高興地抱在一起。囡囡哭著笑出聲,一直到病房該熄燈了,我都不忍心去打擾他們。
當時的我,只希望這難得的快樂能持續得久一點。
第二天的傍晚,我在辦公室裡第一次見到了與林音配型成功的林音大哥和三弟。
我現在無論怎麼努力也回想不起來他們的外貌,就是那種扔在人堆裡就消失了的中年男性。
兩兄弟表情嚴肅而凝重,並排坐在主治醫生的對面,緊緊交疊著雙手。我看他們都提著一口氣,卻誰也不願意先開口。
老甄搬了個凳子,自然而然地坐在我們旁邊,緊張而期盼地注視著對面的兄弟倆。
現在捐獻骨髓,只需要打一針“動員針”,過程和獻血差不了太多。但在當時,人們對捐獻骨髓這事兒缺乏基礎認知,大家提起都很恐懼,以為要在骨頭上扎很多個眼兒把骨髓抽出來。
兄弟倆仔細詢問了骨髓移植的過程,尤其是捐獻骨髓對身體的影響。
副作用肯定是有一點兒,比如頭疼、骨頭疼、感染等;但發生嚴重副作用的機率並不到1%。
解釋完以後,兩兄弟卻不說話了,關於姐妹的病情,他們也沒有問起。辦公室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老甄丟擲了最後一招,“經濟方面好說,不會讓你們吃虧的。”
林音的大哥慢悠悠地發話了:“提錢就見外了呢,誰不想救二妹呢,只不過兄妹裡我年紀太大,不是最好的選擇。”
話音剛落,三弟立刻迴應:“捐骨髓再安全也有萬一,我的孩子可還沒有成年呢!”
老甄忍不住了,噌的一下就躥了起來。
我們被嚇了一跳,趕緊攔住激動的他,暗示他先讓妻子的兄弟們考慮一下,但千萬不要考慮太久。
骨髓移植是有時機的,一旦錯過,再無機會。
老甄收斂了焦躁的情緒,不斷跟妻子的兄弟們道歉,給出的價格再次上漲。
兄弟倆默契的都沒有再提問題,一致表示要回家再好好考慮。老甄趕緊起身,要送他們回去。
二人急切地擺著手,匆匆離開,沒有去探望近在咫尺的林音。
老甄茫然望著兩個男人離去的方向,隨後像一隻被扎破的輪胎,慢慢癱在凳子上,半天都不說話。
從那以後,我很久沒在病房見到那兩兄弟的身影。
沒人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再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姐妹很快就要死去。
老甄變了,變得像患了躁狂抑鬱症的患者。
他有時煩躁,有時木呆,各種情緒說來就來。“唉,原以為兩個都配型成功了是雙保險,沒想到卻變成兩個人踢皮球,早知道還不如只配型成功一個呢,那樣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不救吧。”
我知道,除了我,很多話他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說。
我只能無力地安慰他,“這麼大的事情,很多人一輩子也遇不到一次,認真考慮也是人之常情。畢竟是親兄妹,總不忍心見死不救的。”
林音很少出來散步了,大部分時間都在床上躺著,兩眼望著天花板,也不說話。我很怕她會問起我骨髓移植的問題,反覆想了好幾套說辭,都不滿意。
我連自己都騙不過去,又如何去安慰別人呢?只能儘量避免單獨去她的病房。
奇怪的是,林音從沒有主動向我問起。
很久以後我才慢慢體會到,人心有一個自我保護機制,當一件事情超過你的承受極限,會自動開啟一個防護罩,把自己密密匝匝地罩在裡面,不聽、不看、也不說。
我們不敢再催促老甄,也不敢再提“移植時機一旦錯過永不再來”。
對老甄而言,妻子兄弟們給的希望,就像沙漏裡的沙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
公司的經營、妻子的病情、兩兄弟的推脫,老甄像是把所有的風暴都攔在了病房外,回到林音床邊的時候,他總是儘量讓自己顯得溫和而平靜。
原本我以為,這一切都會慢慢歸於平靜,沒想到老甄波瀾不驚,實際上內心早就醞釀了一場海嘯。
在大哥和三弟遙遙無期的“考慮”中,老甄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決定。
那天下午,他走進辦公室,非常平靜,跟平時看上去並沒有任何不同。結果走到我們面前時,宣佈自己可以放棄個人所有財產。
他問我們是否有時間約兄弟倆再來談一次,願意捐獻骨髓救林音的人,就能獲得他的全部身家,並且可以在捐獻前進行公證。
“如果他倆擔心,我公司的法務部就有律師,可以一起過來證明。”
主治大夫告訴我,他工作這麼多年,但凡是丈夫患病,妻子往往不惜傾家蕩產,有時連醫生都會規勸家屬,為自己和孩子今後的生活著想。
但妻子生病了,丈夫願意傾盡全力的,比例要低得多。
而老甄付出全部身家,只是為了換取妻子的親人們伸出援手。
我忍不住猜測,這麼一大筆颶風般的財富刮過來,這兩兄弟會作何反應?
事實再次給了所有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這次,大哥和三弟沒有絲毫的猶疑,同一時間,明確拒絕!兩個人甚至不願意再到醫院來談一談。
在醫生們聽來,兄弟倆拒絕的理由有點可笑,但站在他們的角度似乎又無懈可擊:“你願意捨棄那麼多錢來補償,說明風險肯定是天大的!”
老甄沒想到,自己破釜沉舟的決定,居然會將愛人置之死地。
他不停地聯絡兄弟二人,但他們自從明確拒絕後,似乎心裡不再有負擔,反而有點驕傲自己“富貴不能移”,幸好沒有因為貪圖財富而上當受騙。
那段時間,老甄經常在我面前自言自語,就像復讀機一樣:“親兄弟呀,怎麼就能見死不救呢?是我害了林音嗎?”
確定事情再無挽回餘地後,老甄一次又一次問自己:“如果時間能重來,會不一樣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迴應,只能勸他別想這些。但其實我也不知道,如果時間真的能重來,會不一樣嗎?
老甄由偏執多言漸漸變得木訥沉默,我和同事們也默契地不再提“移植”這兩個字。
林音從三人病房轉移到了單人病房。
單人病房設在血液科的角落裡,來探視的親友很少,總是很安靜。老甄說林音小時候就要強,不願意讓別人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血液科的單間很緊張,是給重病的人住的。林音最初入院的時候,女兒囡囡還吵著要多花錢住單間,後來就再也不提了。她在學校辦理了休學手續,專心陪媽媽。
老甄也不像以前那樣,在我夜班的時候拎著一袋宵夜過來碎碎念。他辭退了護工,自己24小時陪護在妻子身邊。
林音越來越安靜了,兩隻手從最初的蒼白,到因為皮下出血而變得斑駁。我不忙的時候,會去她的屋子裡轉一轉,有時候甚至什麼都不說,就是在那裡坐一會兒,看看電視。
狹小的單人病房裡,有時能看到老甄在床頭放一個水桶,幫愛人洗頭髮,或者囡囡幫媽媽化個淡妝,修飾一下蒼白的面板。
每到晚上,林音病床的一左一右,會各支起一張床,一家三口並排躺著。老甄和女兒各自拉起林音的一隻手,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小聲說話。
他們沒有半點兒怨念,說得最多的,都是過去美好的回憶。畢竟對林音來說,有些事兒,無法再重來一遍了。
突然有一天,我在病房外的走廊裡聽到囡囡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們走!現在這個時候還來惺惺作態的幹什麼,早幹什麼去了,早就沒有機會了,現在跑來假裝聖人!”
聽到吵鬧聲,我跑出去一看,是林音的大哥和三弟來了,正被囡囡堵著不讓進病房。
見我們過來,兩兄弟有些不好意思,互相對望了一眼。三弟說自己已經想好了,願意捐獻骨髓,“之前把危險想的有點大。現在二姐這個樣子,我們心裡也......”
囡囡打斷了三弟的話,“現在已經沒有機會了”,她繼續大叫“再也沒有機會了!如果我媽媽死了,你們就是兇手!”
老甄問病床上的林音:“要讓他們進來看看嗎?”
“沒必要了吧。”林音氣息微弱,淡淡地說。
老甄走出病房,把情緒失控的女兒拖到身後:“大哥、三弟,你們回去吧,你們的考慮我能理解。但事已至此,就讓她安安靜靜的走完最後一程吧。”
大哥和三弟張張嘴,還想說什麼,老甄無力地擺擺手,拖著囡囡轉身回了病房。
兄弟二人駐足良久,滿臉落寞,最終轉身走向了電梯。
他們有錯嗎?犯法嗎?那一刻,我說不出指責的話。但面對這種極端情況,每個人都能對自己的親人伸出援手嗎?
我給不出答案。
當林音剩下的時間只能以天來計數的時候,我問老甄,如果到了那一天,要不要進行有創傷的搶救措施。
老甄明白,最後的日子就要來了。
“會很難看嗎?”
“會多幾個管子,能延長生命,但是治不了她的病。”
“那就不做了,她一輩子要強、愛漂亮,不能讓她全身插滿管子。”
最後的時刻,老甄請求我們不要打擾。我請示領導同意後,指著監護儀最上面那一條波浪線告訴他,“如果這個變成一條直線......”
“明白,早就學會看監護儀了。”他沒有讓我說下去。
林音走得很平靜,老甄和囡囡一左一右拉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輕說:“下輩子還要做一家人。”
據說在人的所有感官裡,最後消失的是聽覺,我相信,她一定聽到了。
我沒敢進去,機械地在辦公室裡寫病歷,推脫同事去病房裡幫我做最後的送行。這家人我傾注了太多感情,我怕自己承受不了告別的場面。
畢竟醫生跟著家屬一起哭,在我看來是件挺丟臉的事。
大哥和三弟也在最後時刻趕來了,瑟縮在病房門口,不敢進去。
囡囡像只豹子一躍而起:“我恨你們一輩子!”我聞聲趕來,一把將囡囡攬入懷中,“你要好好的,媽媽此刻還在天上看著你呢。”囡囡倒在我的肩頭,淚水打溼了我的白大衣。
沙漏漏完了可以翻過來重新開始,潮水褪去了第二天又會漲起,而生命只能朝著一個方向流逝。
沒有如果,也不能重來。
林音去世一個月後,我再次見到了老甄。
他遞給我一個iPad,裡面裝著一段影片——
那是林音短暫卻美好的一生。告別儀式上都是她生前最愛的白色鮮花,還有老甄精心挑選的,靜謐的安葬之地。直到去世前一刻,林音還留著那頭短髮,烏黑濃密,老甄幫她打理得很好。
極少有家屬在病人去世以後,還會特意回來看醫生。對於老甄的到來,我有點意外,又覺得也算意料之中。
當初他在醫院,那些沒法和下屬說,不能和妻子說,也不便和女兒說的話,只能講給我。或許這次過來,也是想和那時的醫院夜談一樣,能在無人的時刻,對我傾訴些什麼。
果然,他開口了,只是和以往不同,他絲毫沒有提起妻子的病情,或者再重來一次的奢望。
他只是對我說:“醫生,你看看林音走的時候的樣子,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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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連自己的親姐妹也不救,還是在有鉅額回報的情況下。
他提出疑惑,這些在日常生活中,不假思索就能做出的正確選擇,一換到醫院這個場景,為什麼就缺乏了基本的理智呢?
我給他講了一些其他發生在“生死場”裡的故事:
血液醫院裡,一位父親帶著孩子做化療,小孩子被化療到全身發黑,花去全家積蓄,可治癒還是遙遙無期,孩子還有一口氣,父親卻先恐懼到選擇自殺。
ICU裡,老人吊著一口氣,生不如死。家人執意不放棄,就怕斷了老人的退休金,自己無法正常生活。
在醫院的某些角落,發生的每個選擇都關乎生死。對疾病的未知,每時每刻都在人內心埋下恐懼的種子——不僅是病人,也種在家屬心中。
對死亡的恐懼達到極點時,要病人和家屬保持理性是件艱難的事兒。
半年前,我上線了“醫院奇聞錄”系列,除了講述醫療技術,也講每一份病例背後的人心。多瞭解這些,你的內心也會多份理解,少點恐懼。
生命珍貴,這樣的故事值得被看到。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