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辭職之後,我有機會找到一份派駐在孟加拉國首都達卡的工作。選擇這份工作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因為小時候看《西遊記》產生的對於"西天取經"之路的嚮往。畢竟,孟加拉國在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都屬於印度-也就是《西遊記》裡面說的天竺國。
在孟加拉工作了不到兩年的時間,那個國家所展現在我面前的景象,讓我一下飛機就想到一個詞"眾生相"!而在那裡經歷的種種事情,也讓我深刻的體會到為什麼喬達摩悉達多會在那片土地上創立佛教,玄奘為什麼要千辛萬苦的去到那裡取得"真經"。
我永遠都記得第一次到達卡,走出機場的那一瞬間所見到的景象。當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因為孟加拉國所處的地理位置的緣故,那裡天氣總是十分炎熱。悶熱的瀰漫著咖哩氣息和熱帶植物散發出來的味道的空氣夾雜著水汽撲面而來,瞬間我就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變得黏糊糊像是裹了一層咖哩醬的人形餅乾。
機場外到處是穿著白色長袍的當地人,他們並不是來接機,只是圍觀,我特別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半夜不睡覺跑到機場來圍觀。因為所有的人都是黝黑的面板,當時的達卡機場乃至公共道路的照明設施並不是很好。主要是因為孟加拉整個國家的電力基礎設施落後,電力供應嚴重不足,所以,在昏黃的燈光下,我看到的基本上就是一群群的白袍在飄蕩。。。
我們住在使館區,當時為了安全和生活便利的因素,大多數的中國公司的辦事處都在使館區附近。使館區的進出口有荷槍實彈的快速反應部隊的人把守,我不知道他們是屬於警察系統還是軍隊系統。讓我更好奇的是,他們在零上四十多度的天氣裡,全副武裝,居然不會中暑!
使館區以外的世界與使館區內是天壤之別,空氣中充斥著汽車尾氣的味道,警察手裡提著一截竹條用來抽打那些不遵守交通規則或者違反了其他規定的人,捱打最多的是那些三輪車伕。街上的交通工具主要是人力三輪車,其次是三輪摩托車,然後是汽車,再其次是公交車,最引人注目的是噴繪著五彩斑斕的圖案的郊縣長途汽車,那些車往往看起來破爛不堪,按照國內的標準應該早就報廢掉了,可是,在這裡卻仍然呼嘯在狹窄擁擠的馬路上,並且,完全無視交通規則。
城市交通經常因為各種違規駕駛導致堵塞,每當這個時候,就會有大堆的人趴在車窗上向裡面看,並且伸手要錢。那些人都是衣衫襤褸,還有的缺手斷腳,有的長著奇怪的巨大的瘤狀物體,有的抱著看起來瘦弱不堪奄奄一息的孩子。
我們經過的地方,能看到一些窮人居住的窩棚,就是幾根竹竿加上幾塊鐵皮搭建的"吊腳樓",沒有門,只有一塊布簾遮擋著人們的視線。我後來看到一個電影《貧民窟裡的百萬富翁》那裡面的一些場景真實的反映了貧民窟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誇張。
孟加拉經濟中的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是紡織工業和服裝加工業,達卡城市內外到處都是服裝加工廠,他們的主要業務都是接收來自世界各地的來料家工訂單,然後,按計劃生產再發回到世界各地。工廠中的工人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每個月工作三十天,2006年的時候他們的工資只有900達卡,按照匯率,不到一百塊人民幣。而當時市場上的大米的價格是三十及達卡一斤,羊肉是九十多達卡一斤。很難想象那些世界級名牌服裝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被這樣的一群人生產出來的。
我曾經參觀過一家規模比較大的工廠,他們為歐洲某品牌服裝生產的毛衣,出廠價格只有一個美元左右,而這個品牌的服裝,如果放到國內的專櫃,價格則是以千元人民幣計算。
我在那裡工作期間,經歷了兩次紡織廠工人的罷工,他們最終爭取到的權力,也只不過是提高了兩百達卡的薪水而已。更加慘烈的是,有一家加工廠的廠房是豆腐渣工程,七層樓的建築倒塌,造成了大量的人員傷亡。
瞭解印度半島歷史的人應該知道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的宗教信仰包含印度教,伊斯蘭教,佛教佔比非常低。而孟加拉國主要的宗教信仰是伊斯蘭教,這個國家貧富差距極大,每年的齋月和開齋節富人都會給窮人分發食物。而古老的婆羅門教對這片土地的影響根深蒂固,等級觀念仍然深刻的烙印在人們的思想及行為中。舉一個非常簡單的例子,富人家裡都有傭人,而傭人永遠不會和主人使用同一個進出路線和大門,也不會使用同一部電梯。在富人家裡的傭人像是幽靈一樣的存在,除非那種來客人需要的端茶倒水,其他時間,在主人不希望他們出現的時間和地點他們不會出現,你也感受不到他們的存在。只不過,每天,他們會打掃房間,準備食物,收拾庭院。見到主人會卑躬屈膝的敬禮,接受任何饋贈的時候,是一隻手握著另外一隻手的手腕,彎腰低頭的接過去。
這裡的人們每天都要祈禱若干次,初到達卡,聽到清真寺裡召喚人們祈禱的像是唱經一樣的聲音,我覺得神秘,悠遠,但是多少有些干擾睡眠,可是時間久了,這個聲音像是融入了我們的生活。成為不可或缺的背景音樂。
在達卡城郊,有很多毛皮加工廠,那裡的條件惡劣臭氣熏天。我曾經拍過一張照片,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站在堆積如山的毛皮垃圾堆上玩耍,她的腳下是泛著臭氣藍灰色的髒水,身後的背景是破爛不堪的貧民窟的窩棚。
孟加拉是一個建立在衝擊平原上的國家,每年的雨季,上游的印度都會開閘放水,導致孟加拉洪災氾濫。達卡作為首都,雖然修建了排水系統,但是,當面臨大洪水的時候,也會導致城市排水不暢而變成一片汪洋。比洪水更可怕的是,城市汙水因為外部水位高於排水口的緣故無法排出去,所以,倒灌回到城市裡,因此,每到雨季,整個達卡變成一個臭水泡。
大街上舢板船和越野車齊頭並進,泛著藍綠色的水中,女人在洗頭,孩子們在游泳。
這就是2006年,我所看到的孟加拉國的首都!一個距離中國非常近的第三世界國家的樣子。
原本我以為我曾經經歷的看到的悲慘和痛苦的事情已經很多了,可是,在這樣的國家裡生活的經歷,讓我重新審視這個世界,我也是第一次理解了為什麼佛教裡會有"六道輪迴"的說法!相比較當時的中國,孟加拉國的一些地方所展現出來的,是不是就可以說是地獄一樣的景象了呢?
2006年十一的時候,公司放假,我和同事們決定利用這個假期去到臨近的國家尼泊爾去看看。尼泊爾的自然風光可以用美不勝收來形容,因為那麼小的一個國度裡集合了熱帶雨林和雪山草地的不同地貌。尤其是,我看到了喜馬拉雅山脈壯麗的日出日落,日照金山給予我的震撼是難以言表的。
比自然景觀更加觸及我的心靈的,是我去參觀了著名的燒屍廟。一條窄窄的幾乎斷流的小河,兩岸分別矗立著代表生與死兩界的建築和圖騰造像。我站在代表生的這邊的河岸上望向對面代表死亡的寺廟門前修建在河岸邊上的燒屍臺。那裡有若干個燒屍臺,人們告訴我說,每一個臺子都隸屬於不同階層的人群,那個被清晨第一束陽光照射到的臺子,屬於最高等級的人群。
我當時剛好趕上有一戶人家正在給即將火葬的去世的長輩做"洗禮"我不知道這個詞用的對不對,那個故去的老人全身被印滿經文的黃色布料包裹,躺在一塊長條的木板上,親人們佈置了橘黃色和白色的花環,然後似乎他們在祈禱還是念經。然後他被放在僅次於最高等級的燒屍臺邊上的一個臺子。所以說這個人的身份地位也並不低。
當火葬開始的時候,空氣中瀰漫著非常不好聞的味道。而同時,在淺淺的河床上,有若干個人在河水中搜尋,當地人告訴我說,那些人,在搜尋從死者身上燒剩下的有價值的飾品和金銀器物!
這樣的場景,讓我至今記憶猶新,對我來說,這條河,以及兩岸的人事物則代表著這個世間的萬物。從生到死,有人旁觀,有人祈禱,有人感慨,有人從中尋找可能的利益!而對於那整個火葬的主角來說,一切只剩下四個字"灰飛煙滅"!
從那時候起,我重新審視了我的生活,我的人生選擇乃至我對於自己曾經的恐懼,糾結和牽掛的人事物的所思所想。我首先明白的就是,看到了這樣的與我存在於同一個時空的"世界",我有什麼理由怨天尤人,我有什麼理由說我過的不幸福呢?我又有什麼理由不去努力的珍惜我所擁有的一切,並且,減少不必要的浪費,約束自己的貪婪與執念呢?
我想起來高中時候的一個同學送給我的一句話:當你自暴自棄的時候看一看那些不如你的人給自己勇氣,當你膨脹驕傲的時候看一看那些比自己強的人給自己壓力!有些人活的不開心,難道不是因為他們在自暴自棄的時候看了那些比自己強的人,而膨脹驕傲的時候反而去看了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們? 世界還是那個世界,變換的是我們看待世界的角度而已!(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