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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婷婷

此前,在廣州朋友小k家聊天的噠噠,拒絕了留宿邀請,打到了這輛願意載她到深圳的白色比亞迪。上車時,正下著暴雨,穿著白色T恤的男司機看著20歲出頭,禮貌地給她遞了紙巾。他問,你是大學生嗎?她嗯了一聲,繼續埋頭髮微信,給一位正處理一起棘手家暴案件的社工同行出主意。她本科、研究生都是社會工作專業,曾開過一年的女性小組討論性別暴力以及如何應對。

車子熄火了。司機消失在黑暗中。擔心手機光亮招來搶劫,噠噠特意鎖了屏。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後座左車門開了,一個白影出現了,她下意識地踹對方胸口,用力過猛,整個人快躺倒在後座上。她意識到這白影正是司機。“難道這種事情真的會發生在我身上?”往日熟記的應對措施碎成一個個詞彙,匯成一條河從她頭頂飄過,“天哪!完了!”司機把她摁倒,關上車門,她找手機報警,螢幕一亮,對方撲過去,搶走了手機,她立刻咬住他的胳膊。“再往前就是墳地,這裡連個鬼都不會經過的!”司機被激怒了。

噠噠不知所措,向他解釋自己只是受驚了才踢他。“我知道你們小女生都怕鬼,我就想跟你聊個天,”司機提出要求,“踢也踢了,咬也咬了,你總要賠回來,我要跟你發生性關係。”噠噠問,“你有套嗎?”“沒有,我會體外射精,不會懷孕的。”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噠噠噼裡啪啦地普及起性知識,“體外射精是一種失敗率很高的避孕方式,有25%的可能性會懷孕,我在排卵期,我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司機懵了,“怎麼可能,我跟我女朋友一直都是體外射精,她都沒有懷孕。”

噠噠開始掌握主動權。1991年生人的她判斷面前這個比她還小的90後男生,沒有經歷過性教育,“就認為男人應該怎樣,女人應該怎樣的那種傳統男人。這種人更希望別人稱讚他像個男人,那我就鄙視他。”她叉起雙手,“你這樣根本就不像個男人,男人應該很尊重別人,很紳士的,你這種粗暴的行為真的會讓任何一個人都很討厭!”司機中招,“我就是想跟你商量的,我也沒有想強來啊。”噠噠把能說的話全說出來,“強姦是受《刑法》管控的,會判你10年(實際上是3年以上10年以下)!”

司機猶豫了,改成讓她脫掉衣服給他摸一下,“摸哪裡?怎麼摸?摸多久?拿手機定秒錶!”噠噠毫不示弱,但她依然沒底,要是他獸性大發怎麼辦。她脫掉了圓領T恤和內衣,瞪著眼睛看他,不到十幾秒他就鬆手了,“哎呀,這樣更難受。”他讓她摸他的生殖器,“這超出我們的約定範圍了,你這個男人在我心裡的形象算是徹底崩塌了!”

他沒說話,回到了駕駛位上。

荒郊野嶺沒法叫車,大晚上在路邊等也危險,她只能坐這個要強姦她的人的車回家。剛上高速沒多久,他突然提出去買安全套。“已經說好的事情,不要再改了!”她生怕他動歪念頭,扯著嗓子不停和他說話,他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回答每個問題。“我這麼晚,開個車接個單,還只接你一個人,就是為了這個,看到你的介紹是90後,應該是一個年輕的女大學生,晚上一個人出去,我就想佔便宜。”12點到家,噠噠趕緊下車,司機還不忘對她說,“再見了,小心啊。”

回到家,噠噠推開了男朋友的擁抱,直接去洗澡,“覺得好像有點髒。”水從花灑淋到身上,即便是個女權主義者,她也開始了自我審查,“我是不是哪個行為輕佻了?我是不是衣服穿得暴露了?但我全身都捂得嚴嚴實實啊!”噠噠提高音調,在電話裡近似控訴地對《人物》記者說,“我什麼事情都沒做,為什麼現在是我覺得我自己髒呢?就明明應該是那個人覺得自己很髒啊!遇到這樣的事情,所有的人都會覺得,這個女生好可憐啊,就是我們的社會還沒有教會一個男人什麼是‘羞恥’兩個字!”她在電話那頭哽咽著:“他完完全全就是要找一個獵物,就是因為他是一個男人,我是一個女人。所以說什麼晚上一個人出門,穿得暴露,這些統統都不是理由,都是藉口。”

第二天,噠噠才把這件事告訴男朋友和朋友小k。男朋友提議報警,但證據不足,他只能請學武術的朋友去教訓司機。小k聯絡滴滴公司,最終讓這個司機永久封了號。噠噠感到窩心,“如果有人指著我說,都跟你說過了,半夜不要打車,真的很難想象我的狀態會是怎樣。”噠噠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脆弱。幾天後,她一個人走在昏暗的路上,這個往日大大咧咧無拘無束的女孩竟然哭了出來,“一個自由自在的人變成一個處處小心、處處自我限制,這個不敢、那個也不敢的人。”

一個月後,噠噠告訴另一個好朋友,打車遇到了性騷擾。“你這哪是性騷擾,你這明明是強姦未遂。”好友直指她的自我逃避。“還是有那種汙名吧,就覺得,我是一個差點被人強姦的人哎。”她試圖用這樣的方式去合理化事件,去減少對自己的責備,“雖然知道不是我的錯,但還是在責備自己,就覺得是自己不小心,晚上出門了,導致了這種強姦的行為。”

沒多久,朋友小安被滴滴司機摸腿5次,報警了。一位男性朋友說,“女生真的挺好的,打報警電話都會有一些優勢,應答率會高一點。”噠噠一下被激怒了,她想起自己當初可能會被姦殺拋屍的經歷,“不是因為我利用了女性的優勢贏得了別人的同情,根本就是我作為一個女人,比所有男人都承受了更多的傷害,我要用所謂的機智和勇敢才能讓自己活下來啊!”

她決定把自己的經歷寫出來。寫作中,噠噠幾次崩潰大哭。她還是有些羞恥。她在文章裡寫道:“讓女人說出自己受侵害,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文章收到很多反饋,很多人關心她,她感到療愈。她想起孤獨的林奕含,“如果她能在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時得到安慰,哪怕只是有人抱著她跟她說這不是你的錯,她也不至於會走到自殺的地步。”

有一部分評論指責噠噠,“你一下車就報警啊,胸部有指紋,繞路有監控錄影。”“打人是犯法的,這社工怎麼一點法律常識都沒有。”“你這樣簡直就是放虎歸山。”噠噠感到可笑,“拼了命才走了100步走出來,這個時候你站出來罵我為什麼沒有走101步去把禍害除掉。”她發現說這些話的人看起來都是男生,“他不僅因為自己是個男生可以少遭受很多傷害,他還躺在這樣的優勢上對別人冷嘲熱諷。”

噠噠從小生活在重男輕女的環境裡。因為是女孩,長輩過世剛下葬,她不能靠近墳地。因為是女孩,她被理所當然地認為“數學不好”。上大學後,她修了不少性別文化的課程,“以前以為是傳統習俗或者是理所應當的事情,現在才意識到原來他們是要標籤我。”“天哪,我就是天生的女權主義者,如果不是的話,我就對不起我自己。”

她想反抗不公,想證明自己,於是要拿更好的成績,更高的學歷。直到走進社群實習、工作,尤其是到一家社會工作服務中心和工廠流動女工開展了一年的女性小組討論,她才瞭解到性別暴力的無處不在。“女性所遭受的苦難,尤其不應該僅僅用個人自我實現的方式去解決,它需要更加集體化的路徑去面對和解決。”即便有這樣的認知,在遭遇性侵之前,噠噠從沒想過自己也會遇到這種事,“以前我以為只有弱勢女性才會面對性別不平等,自己經過之後就會覺得,我是真真切切地在這個壓迫的結構之內。”

一次,噠噠的一位朋友穿著裙子走在小區裡,保安盯著她看,她停在原地盯回去,四目相對,保安怯怯地收回目光。這種情況下,女性大多會選擇趕緊走掉,她們欠缺“瞪回去”的練習。噠噠知道,至今無法做到平靜講述的自己,正在練習著如何正視那次經歷,狠狠“瞪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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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本作者大大最好的一本小說,劇情讓人拍手叫好,連看三遍也不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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