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朝陽醫院地下一層,急診搶救區,一間小屋裡擺著兩張搶救床。見有人來,一位瘦瘦高高的小夥子站起來。
米梓鑫:“我叫米梓鑫,是一名器官捐獻協調員。器官捐獻成功完成,經常要爭分奪秒,所以我們將器官捐獻辦公室設在急診搶救區,為的就是能第一時間發現潛在的器官捐獻者。”
器官捐獻協調員,又被稱為生命的“接力人”。他們奔走在生死與悲歡離合間,為一些患者送去“新生”的希望。每一次,他們需要同時面對的是死別的悲傷與新生的希望,這其中摻雜的是不理解、氣憤、卑微、感激等各種複雜的情緒。
兩年來,米梓鑫沒有退縮過,不斷地嘗試,順利推動完成了130多起器官捐獻,為數百名患者送去了希望。
米梓鑫(中)
面對拒絕從不輕言放棄
“如果我放棄了,等待救治的患者就更沒有希望了。”
米梓鑫大學的專業是醫學,畢業後,他並沒有從醫,而是選了一條更為艱辛的路——做一名器官捐獻協調員。他說,這是受了姥爺的影響。
米梓鑫:“作為參加過戰爭的老兵,姥爺對生死看得很超脫,他很早就對我說過在他百年之後要捐獻遺體。”
上大學後,米梓鑫在解剖課上第一次見到了“大體老師”。“這是對遺體捐獻者的尊稱。對於‘大體老師’,我們心中充滿敬佩和感激,正是他們無私的奉獻精神,我們才有了更多學習的機會。”
畢業後,米梓鑫進入北京朝陽醫院,當時正趕上醫院成立器官捐獻辦公室,他果斷加入了這支隊伍。
工作遠比想象中困難,不被理解或是被拒絕的情況時有發生。有時候,米梓鑫一個人要同時面對一位患者的20多名家屬,壓力可想而知。
“當得知患者康復的機會很小,我們不僅要將實情告知家屬,還要詢問他們是否有器官捐獻的意願。剛開始時,我真的有些開不了口。”
即使被拒絕了,米梓鑫也不會放棄,而是持續關注患者的病情進展和患者家屬的心理變化,尋找轉機。有一次,醫院裡一名腦出血患者已被判定為腦死亡。患者的妻子、女兒原本已同意了捐獻器官,但有天醫院裡突然來了一堆親戚,其中一位患者侄女當場提出“不能讓叔叔死無全屍”。就這一句話,讓原本已經簽了協議的母女倆打了退堂鼓。
米梓鑫多次聯絡那名患者的侄女,可對方始終避而不見。過了幾天,米梓鑫終於“堵”到了這位女士。“患者已經腦死亡,現在全靠機器維持生命,對他的妻子、女兒來說,每一天都在苦苦煎熬。她們想要透過器官捐獻留下一份對親人的思念和寄託,讓他的生命得到一種延續。希望您能站在患者妻子、女兒的角度多想一想。”米梓鑫入情入理的分析,最終打動了這位女士,捐獻得以完成。
而正是一次次善意的理解,讓他更加堅定了對這份職業的選擇。用米梓鑫的話說,搶救室門口等待的家屬,心態每一天都在發生變化。比如,第一天進搶救室時,大家往往對搶救成功充滿期待,但總有些重病人,醫生也無能為力。
“當家屬理性看清現實時,也就是我們開展工作的最佳時機。”面對拒絕、誤解,他從不輕言放棄,他常常給自己打氣:“如果我放棄了,等待救治的患者就更沒有希望了。”有些離別讓人猝不及防“無論捐獻最終是否成功,我們都會陪著家屬。”
器官移植前,醫生們在向器官捐獻者默哀
當天,米梓鑫狀態並不好,眼裡有血絲,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當天凌晨3點多,他剛剛跑了一趟朝陽醫院懷柔院區,他連續跟進好幾天的一位患者突然去世了,最終沒能成功捐獻器官。
這位患者姓潘,是11月30日送醫的,55歲,因車禍導致重症腦外傷。潘先生的妻兒在得知國家的器官捐獻政策後,同意在潘先生過世後將器官捐獻給其他有需要的患者。潘先生的妻子含著眼淚跟米梓鑫說:“如果老伴兒的器官能救活另一個生命,那就好像他還在一樣。”
但是器官捐獻是件複雜的事兒,甚至需要一些“運氣”。從器官評估、倫理審查、準備法律文書、到腦死亡判定……一連幾天,米梓鑫一直加班加點,四處奔忙。然而,12月4日凌晨3點多,潘先生的病情突然惡化離世。
得知訊息當晚,米梓鑫連夜趕到醫院,幫助他們辦理手續、聯絡太平間……米梓鑫說:“患者病情的突然惡化或是家屬態度轉變等都是不可控因素。無論捐獻最終是否成功,我們都會陪著家屬。”在他的職業生涯中,類似的情況已經發生過幾十次。連續數日的奔忙努力,一夕之間化為泡影。
米梓鑫:“對器官協調員來說,最頭痛的往往是提交各種身份證明,時間往往也耽誤在這些環節。器官捐獻沒能成功,往往意味著可能會有一個甚至多個生命會因此而離開。對受捐者來說,眼看著即將到來希望,又轉瞬破滅了,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辛苦奔波感受人性美好
“能為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感覺很幸福。”
2018年冬天,朝陽醫院急診搶救室送來一位50多歲的男性腦出血患者,在醫院搶救了十幾天後,被醫生宣佈腦死亡。米梓鑫第一時間得知情況,主動去跟家屬溝通。患者的女兒是本市一家診所的中醫醫生,在瞭解了器官捐獻的意義後,很快同意了捐獻。
由於捐獻前需要做倫理調查、辦理法律文書等,在那三四天時間裡,米梓鑫一直跟陪在患者家屬身邊,隨時解答她們有關器官捐獻的各種困惑。
捐獻手術當天,當患者被推進手術室後,患者的女兒遞給米梓鑫一個保溫杯。“知道你胃不好,這是送給你的,謝謝你讓我父親的生命得到延續。”米梓鑫沒收下保溫杯,但心裡永遠地留下了一份溫暖。“那位患者後來捐出了腎臟、肝臟和角膜,一共救了5名患者。”直到現在,米梓鑫跟患者的女兒一直保持著微信聯絡,“這位大姐和她母親也加入了器官捐獻志願者的隊伍。”
因器官捐獻的“雙盲原則”,許多捐獻者家屬儘管牽掛著至親捐獻的器官,卻不得相見。於是,米梓鑫又扮演起“愛心使者”。平時,他會和捐獻者家屬一起分享受捐者身體健康的好訊息。
這位楊先生,是一位小捐獻者的父親。兩年前,他年僅10歲的兒子因患腦膠質瘤不幸離世,當時楊先生捐出了孩子的肝臟、腎臟和角膜。
對米梓鑫來說,每一天都要24小時待命,每當出現一例潛在器官捐獻者,他都會第一時間奔赴現場。
溫情脈脈,是誰的眼眸?蓬勃脈動,是誰的心臟?器官捐獻協調員的每個故事都值得記錄。米梓鑫自己也是一名器官捐獻志願者。他說:“沒有捐獻,就沒有移植。這件事總要有人來做,幫助逝者‘重生’,我喜歡並享受這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