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愚愚見
十歲以後,我忽然間迷上了逮鳥。
我老家幾乎沒有人吃鳥,尤其是被稱作“老家賊”的麻雀。孩子們逮鳥只是玩玩兒,童年的遊戲而已,但是逮鳥過程與養鳥經歷留給人的記憶與感受卻是鮮活而深遠的。
春天過了,樹葉長起來了,鳥兒在樹林裡穿梭,小夥伴們就開始打鳥了。我們最早是用彈弓子打鳥。先找來一根柳樹杈,把樹皮剝掉,樹棍白白的,滑滑的,這便成了彈弓子把兒。把舊腳踏車內胎剪成一根長條,兩頭分別綁在兩個杈上做成弓子。然後在坑邊上挖出泥,活熟揉好,團成一個一個小球,在窗臺上晾乾,便成了子彈。
棗樹開花了,小米粒大的棗花密密麻麻地開在棗林子裡,香香的,還有一種微微的甜味。棗樹葉的形狀像牛的耳朵,小小的、綠綠的。蜜蜂飛舞在樹間,辛勤地採著花蜜。棗花蜜可是值錢的東西,是我們可望而不可及的。我們想也沒用,而且知道蜜蜂的厲害,蜇一下會很疼的。小鳥兒就在樹上跳躍著吸引孩子們。我把幹泥球裝在口袋裡,仰著脖子,眼睛盯著樹梢,悄悄在樹下行走。一隻翠鳥正在樹尖上搔首弄姿,我悄悄溜到樹下,眼睛死死盯著小鳥,不敢眨一下。鳥兒沒有發現我,我從口袋裡抽出彈弓,捏出泥球,放在腳踏車舊橡皮胎上,拉開橡皮帶,瞄準這隻小鳥,猛然間啪地一聲,幾個樹葉從樹梢掉下來,鳥兒鳴叫著飛走了。這時,我並沒有氣餒,繼續在樹林子裡穿梭尋找目標。那時往往一個夏天也打不著一個鳥,但是專心探尋、追逐的快樂,確實讓人著迷。
我曾用鼠夾子去夾鳥。先是從秫秸垛裡抽出玉米秸稈,慢慢從秸稈上尋找蟲子眼,輕輕掰開,玉米秸裡就有雪白的蟲子蠕動著。我們如獲至寶,把白蟲子拿出來。有時一次會找出好多蟲子,我就把秫秸皮去掉,只留下秫秸瓤,掰成一段一段的,放在瓶子裡,把蟲子養著,隨用隨取。捏住一隻蟲子,小心翼翼地用繩子拴在鼠夾子的插棍兒上,支起來,鐵夾子打開了,雪白的蟲子蠕動著,黑色的頭有時會抬起來,白色的身子有時會拱起來又向前伸展,它對於鳥兒來說無異於餓極了的人突然碰到了紅燒肉的誘惑吧!鳥兒只要來叼蟲子,就會觸發機關被夾住。我把夾子放在樹中部的樹杈上,鳥兒容易看到。這種方法逮住鳥的機率極低,把夾子放上去,然後到樹旁邊遠遠躲著,至於逮到與否,只能聽天由命了。
我還用滾籠子逮過鳥。用細木條做成四框,又用高粱的細挺稈做圍擋,籠子上面有一個翻板兒,就像絞刑架的板兒一樣,鳥兒只要踩上翻板,就會翻到籠子裡。籠子裡有時會放上整穗的穀子,掛上盛滿水的小罐,有時還會在裡邊放上一隻鳥兒,籠子裡邊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著,不知是引誘還是提醒。滾籠子要掛到樹的高處固定好,這就頗有些守株待兔的意思,逮著逮不著,全憑天意了。
記得我還真逮著過一隻,我們那裡叫“虎皮”,黃綠黑灰相間,頭黑黑的,兩隻眼睛黑亮黑亮,顧盼有神,我非常喜歡,隱隱地對它充滿了憐惜。於是把一張白紙放在籠子裡,讓籠子底兒乾乾淨淨,又把小米撒在紙上,它不吃;我又把玉米麵加水和好,放在鳥食罐裡,但鳥兒還是不吃不喝,只是在籠子裡上躥下跳。第二天,我看到原封不動的鳥食、小米和水,瞅著鳥的眼睛,忽然讀出了它的無奈和渴望,於是把鳥籠子提到院子裡,掛在晾衣繩上,開啟籠子開關,伸進手,輕輕地攥住鳥兒,鳥兒掙扎著,在我的手中顫抖著,我端詳了一會兒,鬆開手,目送著鳥兒飛向天空。
冬天下雪了,雪覆蓋了大地,打麥場上一片雪白,此時只有叫“老家賊”的麻雀,就是曾經被錯誤的當作“四大害”而消滅的麻雀還在和人們共同生活著。它棲息在房頂下的秫秸縫裡,我們曾經在熱天晚上登著梯子,拿著手電去麻雀窩裡掏過小鳥與鳥蛋。現在到了冬天,鳥兒要四處覓食。這時我們想出了一個逮鳥的辦法。
我們把雪掃出一大塊兒空地,找一個大篩子,中間用一個木棍兒支起來,拴上繩子,把玉米放在篩子底下,繩子拴在木棍兒上,人攥著繩子,在遠處目不轉睛地盯著。天寒地凍,我們在牆角處找一個背風的地方,雖然穿著棉鞋,因為不能走動,一會兒腳就冰涼,涼意從腳底向上拱,我們卻不敢跺腳,以免驚動了麻雀。攥繩子的手在外邊凍得發紅,我們也不能揣起來,更不能兩手相搓,因為要盯住鳥兒,只要它到了篩子底下吃食,我們就要突然一拽,用篩子把鳥兒扣住。這是一個比耐力、比毅力還要比速度的遊戲。
突然一群麻雀飛來了,它們盤旋著,好像發現了寶藏。它們落在篩子的周圍,警惕地四處看著,它們看到了篩子底下的玉米,但是誰也不敢去裡邊吃,就這麼轉著叫著。突然,一隻麻雀在篩子邊上往裡伸了一下,頭點了一次,好像啄到了玉米但並沒有發現危險,我們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篩子底下。一群鳥兒爭先恐後去篩子下搶食,我這時突然一拽繩子,木棍兒倒下了,篩子扣住了,幾隻麻雀驚慌的飛了起來,我們趕緊跑過去。篩子裡的麻雀噗嚕噗嚕掙扎著,我們悄悄把手伸進篩子,一個一個攥著弄出來,放在籠子裡。老家賊是養不活的,我們說它氣性大,籠子裡的“老家賊”跳著撞著,那是一種倔強抑或是不屈,甚至是對中了別人圈套的暴怒與怨恨。我看著籠中的鳥兒,灰黑白色相間,眼睛漆黑水靈,灰黑色的嘴兒硬硬的。屋外的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著,大約是乞求人們讓他們團聚吧。我們常常在逮著麻雀後,提著鳥籠子在家中玩兒一會兒,也不準備鳥食,然後很快就把它放了。
小時候逮鳥就是圖個樂,現在更多是教育提醒孩子們要保護自然,愛鳥護鳥。再回想起童年逮鳥的經歷,常常想起“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老話來。是啊,孩子們用夾子夾鳥兒,用滾籠子逮鳥兒,用篩子扣鳥兒,說起來都是陷阱,鳥兒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或者慾望佔了上風,把自己送進去了。仔細想來,這也可能是對人們最早的警示教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