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
她名叫石翠芝,生在南京,是家境優渥的大小姐,從小被身邊人捧著長大,任性慣了的,眉眼裡都是高傲。
這就是她,一個大小姐,身份和別人就不一樣,但她有自己的性格。
那年南京微涼,那天表姐慌里慌張地打發人來叫她,邀她參與家宴,目的明顯,表姐相中了她家小叔子,唸了大學,一表人才,在上海工作。
近日回南京看望母親,她也未嘗不可。畢竟兩人從小青梅竹馬長大,家境雖比不了自家,總也溫飽不愁。
何況在南京這小地方,她實在是呆膩了,若能跟著世鈞到上海發展,是再好沒有的。於是略施粉黛,換了件雅緻的旗袍,在鏡子前打量一番,覺得頗有上海女人的韻味,婷婷然,赴了宴。
晚上回了家,她不記得飯桌上的菜式如何,不記得世鈞對她的冷淡,只記得世鈞的同伴,他們喚作叔惠的人,嗓子裡像藏著個吸鐵石一般,吸引了翠芝所有的注意。
世界上最美好的愛情是什麼?一見鍾情還是日久生情?誰能說得清楚呢?
對於石翠芝和叔惠兩個人而言,最好的愛情就是一見鍾情,可惜的他們之間的鴻溝誰都不敢跨越。
兩人單獨相處緣分依舊,而情已不再。這是失散了十幾年的戀人顧曼楨與沈世鈞,別後重逢時說的最動人最素樸,也最悽豔的一句話!人世的蒼涼,全括在了其中。這也該張愛玲小說個性的極致處:一句話,幾個字,足以引出世間的萬千苦辣,肝腸寸斷卻仍不能言說的酸楚。
顧曼楨和沈世鈞回不到過去,石翠芝和許叔惠兩個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第二天世鈞約了她看電影,還有叔惠。他們看完電影,不知怎的,世鈞擰回去要重新看一遍電影,剩下她和叔惠。氣氛微微的燥熱起來,叔惠有些尷尬地說,要不咱們再去逛逛,離天黑還早。
她半低著頭,哦了一聲,心裡早就開出花來。兩人跑去湖上泛舟,陽光照在湖面上,像跳動的音符在演奏交響曲,風一吹嘩嘩地響,愈發周圍安靜了。
叔惠倒不像往常一般話癆,只是問問她南京的概況,她看著湖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迴應著,心裡也像被溫熱的湖水浸溼,被風吹得嘩嘩的響。
回到家,她躺著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第二天世鈞就要回南京了,不知何時還能再見,還能再見他的朋友,叔惠。
他們回上海約摸已經一週了,對她卻像半個世紀那麼長,她想到一個由頭,就諮詢上海的學校如何藉機跟叔惠通訊。她提著筆小心的措辭,唯恐誠意太猛烈嚇跑了他,叔惠回了信,言辭客氣禮貌地介紹著上海的情況。
她趕緊寫了回信寄去,這次隔了許久,叔惠才回信,言辭愈發的客氣。她拿著信悵然若失,知道是自己的火熱嚇跑了叔惠,便不再打擾他的生活。男女交往間,最忌諱一方過分積極,文火慢燉方能培養兩人的情愫。
她放棄了,過了一段時間,接受了家裡人安排的訂婚,是和本地的一戶人,也是自小相識的,兩人不溫不熱,購置著結婚要的東西,那天他們正好去世鈞家裡的店鋪買皮草,就看見世鈞、叔惠和一個女生。
於是幾個年輕人約了一起爬山。幾個人嘰嘰喳喳的,一會世鈞帶的女朋友曼楨腳疼,爬不動了。其他人爬到半山腰就走不動了,叔惠道“聽說上山有和尚,有誰一起去看看。”
她其實有些力不從心了,還是假裝充滿興趣的要求一起去,兩人並肩向上爬。到了山頂什麼都沒有,彼時天已經黑了,看著山下星星點點的燈火,一派萬家燈火的景象,傳來濃濃的家的味道,她鼓足勇氣,問叔惠,“我們還有沒有以後。”
叔惠低了頭,沉默了半晌,道“是我配不上你。”她心裡那點燃的希望又啪的一聲碎了滿心窩的渣子。
假裝無所謂的笑笑,“我跟你鬧著玩呢,我都是要結婚的人了。”一邊說一邊晃著她手指上的大鑽戒。
石翠芝很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無奈叔惠自卑,沒有勇氣去想愛自己愛的人,他只好忍心拒絕,長痛不如短痛。
現在退婚還來得及嗎?是的,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因為他們之間隔著濤濤不盡的似水光陰。濤濤不盡的似水光陰。一段感情延續了十五年,一次等待也已經有了十五年。十五年,已經足夠一場轟轟烈烈的愛,塵埃落定。問世間,有多少愛可以重來?請珍惜眼前人。
下山時,天黑得發狠,叔惠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她任由叔惠牽著,看著叔惠前面的背影,心生出可怕的念頭,竟想著叔惠不小心踩空了路,連帶著她一起滾下山,兩個人就那麼抱在一起去到另一個世界,也沒有配上配不上的講究了。
天不遂她願,他們安全地回到了家。晚上未婚夫送她回去,這一路,她都心事重重。到了門口,她忍了又忍,說“這婚,我想還是退了吧。”
婚就那麼退了,這一年也沒有來說親的。聽說叔惠準備到美國留學,世鈞父親去世,辭了上海的職,回到南京打理家中的事務,大概被女友拋棄,總是鬱鬱寡歡。
她多了些和世鈞相處的機會,兩個傷心人經常會擦出火花以便取暖,就那樣,她和世鈞要結婚了。
婚禮那天,叔惠來了,她望著叔惠,心裡有著千言萬語搶著出來,都被她和著眼淚吞了下去。叔惠醉得離譜,抓著她的手就往世鈞手裡塞,她的眼淚又想往外湧。
晚上眾人散了,她若無其事地梳著頭,兩個人沒話找話的聊著天,終於,她放下梳子,向世鈞道“明明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現在退婚還來得及嗎?”
新婚那天晚上,兩人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抱在一起哭了。
兩個人都錯失自己真心喜歡的那個人,兩個不相愛的人卻被安排到一起,他們無奈,只有抱在一起發洩心中的不快,或許只有這樣才能把得到暫時的解脫。
不敢再折騰了張愛玲:生於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他們不敢再折騰了,尋常日子過得很快,他們育有一兒一女,戰時搬去上海做事,每天的柴米油鹽不再讓她想起叔惠。
照著鏡子,覺得自己風韻猶存,雖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卻不顯老態,換了平日裡最愛的衣裳,等著叔惠的到來。見了叔惠,她緊張得不知手往哪裡放,只想讓叔惠見著她最美的一面。
那日世鈞不在,她與叔惠找著了單獨相處的機會,她喝了點酒,微醺,用手指著頭,迷離的看著叔惠,心裡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眼淚止不住地流。
往事已經過去,已經不想再去折騰,可是心愛的人就在眼前,千般滋味誰能懂?
就像《半生緣》的小說裡寫的:“淒涼又怕什麼,一個女人得到了世俗的體面,金錢和婚姻,何嘗不就是人生的贏家。”翠芝最後丟失了愛情,但守住了麵包,她的結局也算圓滿了。
魚和熊掌向來不能兼得,對於翠芝而言,如果再有一次機會的話,那麼她會選擇的是熊掌還是魚,是麵包還是愛情呢?
在現實的生活中我們的愛情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當牛奶和麵包來到面前的時候,你又會選擇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