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賦》中,公子傒暗戀趙姬,遭到群嘲。嘲笑原因有二,一是劇情和人設不合理,二是“一個糙老爺們,居然為了愛情痛哭”。
公子傒是安國君的長子,秦王政的伯父,趙姬的大伯哥。史料上對他的記載並不多,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無從知曉。在劇中,他被演繹成《大秦賦》眾男人中,唯一的“痴情種”。
如果拋開這個人物跟歷史的出入不談,就劇言劇的話,這兩種詬病,我都無法苟同。
一、公子傒是個重情的“粗人”周鐵飾演的公子傒,粗壯威猛,面黑皮糙,話少人不狠。作為王室子弟,他也曾參與過奪嫡大戰,也覬覦過王位,但從一些細節表現來看,本質上,公子傒並不是一個權力慾望強到爆棚的男人。
第一次出場,他正在院子裡舞戟,身手不凡,颯颯英氣,看起來是個狠角色,但是接下來,他就暴露了內心本質,他實則是一個心思簡單的人。
他的謀士先生告訴他,嬴異人回咸陽了。公子傒是什麼表情?眼睛亮了,閃著欣喜的光,“異人要回來了?”這分明就是兄弟重逢的喜悅。
先生恨鐵不成鋼的提醒他,異人回來你就麻煩了,他才醒悟到這其中的危險。他呆了一呆,內心浮上的第一句話,想必是“哦,原來是這個樣子啊!這麼神奇嗎?”
由此可見,公子傒本就不是胸懷計謀心有韜略的男人。後來他自己也說過:我是個粗人,耍心眼那一套,我不會。
不擅權謀,這是能力的層面,那他的內心呢?本質上,公子傒其實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既如此,那他為什麼會參與奪嫡大戰,還要去除掉兄弟嬴異人呢?我認為主要是兩個原因,一是奪嫡是他被安排的奮鬥方向,就像父母要求孩子考985一樣,作為安國君的長子,他生下來就揹負著奪嫡繼承王位的使命。
另一個原因,來自於公子傒的性格。在後面的幾次矛盾衝突中,可以看出,公子傒有魯莽的一面,還有猶疑不決的一面。也就是說,贏傒是一個面相粗耳根軟的人,他很容易被別人的情緒帶跑偏。
二、公子傒對趙姬的暗戀,跟重情同出一轍,尤甚之公子傒不是嬴政父子,他沒有那麼宏大的一統天下的雄心,當然他也沒有那樣的本事。從被裹挾著去爭了一回權力之後,他就因失敗而被趕出了咸陽城。
多年之後,再度回咸陽,好巧不巧的,在城門外,就遇上了那個以妖豔聞名的邯鄲美人。當身著布衣的趙姬,仰頭做出標誌性的笑臉,公子傒就淪陷了。等到問清楚這女子竟然是他的弟媳,公子傒便從此一見此人誤終生。這是註定了的愛而不可得。
心思簡單的男人,要藏住心事談何容易?那以後,他看向趙姬的眼神,就多了額外的意味。趙姬要單獨向他敬酒時,他慌亂地差點把酒給倒桌上。這時的公子傒,活脫脫就是個戀愛中的小男生,愛情讓他手足無措,何況這個外形粗壯的男人,內心原本就簡單得像個孩子。
這也就不難解釋,他在華陽宮變時,跑進雪宮私會趙姬之後,為何輕易放棄了趁機奪權的機會。是美色的蠱惑嗎?就因為趙姬一句“當王不快樂,你可別讓你身邊的女人不快樂”嗎?(此處趙姬的臺詞和邏輯,值得被吐槽,都說了些什麼鬼?哈哈)
我認為,此時的公子傒自己心裡,就沒有多少當王的執念。擁立贏傒做王,本來就是贏氏宗親們自己在那吆喝的,公子傒那時候早就隻身進宮,去見趙姬去了。
見了趙姬,他糾結的只有一個問題:你說,你兒子究竟是跟誰生的?被趙姬連扇幾巴掌後,他就再問了。他選擇了相信她,或者說,他冒死跑進宮,其實就為了趙姬給他一個相信的理由罷了。
三、公子傒愛上趙姬,並不算太唐突有觀眾不服氣:憑啥愛上趙姬啊?嘛呀?其實,我認為,邏輯上基本還是可以成立的。
首先,據史料記載,趙姬“絕美”。美貌是什麼?那是一種極簡單卻極洶湧的力量。絕色美人,不需要品學兼優溫良賢德,她只要站在那裡就可顛倒眾生。因為,這是本能的力量。
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可見,美色同樣猛於虎。
蔡康永曾經說過,如果你見過一個真正的美人,你就曉得那種魔力,就是她走進來,整個屋子都會發光。所以,當趙姬走進公子傒的眼簾,那種魔力便開始釋放,並纏繞了他一生。
其次,趙姬的簡單直接,其實是對公子傒胃口的,因為他自己就是個簡單的“粗人”嘛。陽春白雪那一套,他在貴族婦女中見得多了,又是禮儀又是規矩的,看得好累哦,這紅豔豔的“油潑辣子”才趁心嘛。
所以,他一見傾情喜歡上她,並非不能成立吧?
再者,還是最要緊的那一點:重情。同樣面對美貌的趙姬,呂不韋何以就能放下呢?第一次把她給了嬴異人,為的是投資;第二次把她給了嫪毐,為了是脫身。為啥?因為呂不韋這個男人的心,就不在兒女情長上,他要的是實現政治抱負,,要的是《呂氏春秋》青史留名。
但公子傒不是,他是個既無政治野心,也無手段權謀,還有一顆痴情心的男人。所以,他對趙姬的迷戀,對愛的痴迷,對愛而不得的痛苦,基本上是順理成章的。
有這個性格基礎在,後面的行為就容易解釋了。
當趙姬為了給嫪毐求情,跑去府上找大伯哥說話,公子傒穿著白襪子就跑了出來,欣喜之情壓在眼底,就差露在臉上了。
作為美人的趙姬,深諳該怎麼說服迷戀自己的男人,她說起第一次見公子傒,他手裡拿著長戟,何等威風凜凜;說起他保護她們母子,話裡話外何等溫情脈脈。公子傒默默盯著他,丟開了一介武夫最在意的江湖恩仇。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在劫難逃”吧?
四、公子傒的重情,常常成為他的負累平叛嫪毐後,宗室和外臣發生利益爭鬥。作為宗親代表,眾人都嚷嚷著,慫恿公子傒去爭取權利。
公子傒並不是一個渴慕權勢的人,但他去了嗎?去了。因為以他的個性,是沒辦法違逆宗親的盛情和懇求的。
後來,嬴政和李斯用計,把外客驅逐,由宗親來理政。其間,李斯給了他一封陳說驅逐外臣弊端的書信,讓他轉交給大王。他猶豫了,他並非完全不贊同李斯的主張,但是在眾宗親的請求和煽情下,他再次選擇了妥協,把李斯的書信投入了火盆。
公子傒就是這樣性格的一個男人,有情,無謀,還耳根子有點軟。但同時,他的內心是單純,簡單,也是正直坦蕩的。鄭國渠因為失去了外國專業人才,導致出了大簍子,公子傒幡然醒悟,連夜把李斯的書信默寫出來,第二天就呈送給大王,並帶頭支援迎回外臣。
相比《大秦賦》中那些老謀深算的男人,那些心懷天下的男人,公子傒反而像一個異類,他是一個長得皮糙肉厚的“痴情種”,他簡單魯莽,屢次犯錯,但內心始終是坦蕩的。他不會玩弄陰謀,也不屑於此。
他內心深處,埋藏著一生都無法實現的愛情。因為倫理,因為地位,註定了這段愛情是一個悲劇,他拿不起放不下,以至於夫人娶了一個又一個,總沒有一個稱心;以至於一個大老爺們,捧著趙姬用過的水杯痛哭流涕。
很可笑是嗎?一個大男人,怎可為了一個女人,內心潦倒至此?類似這樣話,常常可以聽到不是嗎?但我,並不能苟同。
五、無情未必真男兒,男人為什麼不能痴情?這種對公子傒的嘲笑,表達的其實是這樣一種聲音:痴情的男人,是可悲可笑的。它背後的理念是,真正的男人,就應該是英雄氣長,而不屑於兒女私情的。
赳赳老秦,威武剛猛,男人就應該像嬴政那樣,一心志在天下;或者像呂不韋李斯那樣,只求青史留名,焉能醉心於愛情,讓一個女人牽絆住手腳呢?這樣的男人,活該被嘲笑。
有這種思想打底,難怪自古以來,都是痴心女子負心漢,傷心最是女兒多。
女人這種“頭髮長見識短”的漂亮生物,在舊文化中,是被鼓勵”為情生為情死”的,但是男人不能。否則就會被鄙夷,會被認為沒出息。好像只有追求功名利祿的男人,才配叫真男人。如果你不追求,或者沒追來,那就是失敗者,如果你還苦於愛情,那簡直就是徹底的失敗。
由此可見,男.權思想,不僅是對女人的壓抑,也是對男人的束縛。它規定了一種刻板又嚴苛的生長模式,便是男人只能什麼樣,女人只能什麼樣。哈,多可笑。
像公子傒這樣的男人,雖然身處名利頂端,卻不慕權勢,依然重情痴情,只要人家自己願意,又有何不可呢?這世界本來就應該是豐富而多樣的,為什麼非要逼著不同的人,去走同樣的路呢?
《紅樓夢》中,賈寶玉有段驚世駭俗的名言:
"好好的一個清淨潔白女兒,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這總是前人無故生事,立言豎辭,原為導後世的鬚眉濁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瓊閨繡閣中亦染此風,真真有負天地鍾靈毓秀之德!"
這世間,醉心功名的男人常有,痴迷權力的男人亦常有,但公子傒這般痴情的男人,不常有。如果能多幾個,倒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