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洛傑諾維奇閣下:
我滿懷善意和尊重,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給你寫信,也把你當成一個普通人。我希望你也以這種態度來對待這封信。只有以誠相待,才能彼此協商,獲得諒解。
我要說的事情是,有些人受到你屬下官員的迫害。他們手中有我寫的書,這些書在俄羅斯是被查禁的,他們把這些書送給那些索要的人閱讀。
據我瞭解,受到這種迫害的人有各個階層的。最近在圖拉又發生一起這種事件。一位姓赫倫思科的女醫生遭到搜查並被捕入獄,現在正因被控傳播我的著作而接受審訊。
這一迫害赫倫思科夫人事件讓我特別震驚。她年紀很大,體弱多病,神經也很脆弱。她人格高尚,受到人們廣泛的敬重。就我瞭解的情況看,她遭到迫害的原因是,她跟我的幾個女兒很熟,有密切交往。
圖拉的一個工人多次寫信索要我寫的《我信仰什麼》一書。但我手頭沒有多餘的書,而且我也不認識他,因此他的幾次來信我都沒有答覆。今年冬天我又收到他索要書的來信,於是就把這信轉交給我女兒,囑咐她說,如果她那裡有這書就寄一本給他。
我女兒那裡也沒有,但她想起赫倫思科夫人也住在圖拉,手中有我的一些書。於是就寄了一張自己的名片給那個人,名片上寫著:如果赫倫思科夫人有這本書,就給來人。這句話就成了赫倫思科夫人被捕和遭受迫害的原由。
我認為這種做法是毫無意義、極其愚蠢和十分殘忍的,特別是很不公正的。說它極其愚蠢,是因為無法解釋,把我的著作給熟人閱讀的人數以萬計,為什麼單單選中了赫倫思科夫人作為迫害的物件。說這種做法毫無意義,是因為這樣做的人根本就無法達到目的。
這種做法無法不讓人們閱讀我的書,因為把我的書借給別人閱讀的人成千上萬,不可能把他們都抓起來關在監獄裡。說這種做法十分殘忍,是因為對於像赫倫思科夫人這樣身體衰弱、疾病纏身、神經脆弱的人進行搜查、審訊和關押,會加重他們的病情,甚至導致其死亡。最重要的是,這種做法很不公正,因為其矛頭沒有對準政府認定是危害的真正製造者。
這個危害的製造者就是我。這書是我寫的,政府認為有害的那些思想是從我這裡傳播出去的。因此,如果政府要阻止這些有害思想的傳播,就應該把這種對付那些偶然受到我的影響的人的做法用來對付我。
這些人的過錯只是擁有這些禁書並把它們借給別人閱讀,而我不僅沒有否認自己是這種傳播的根源,還在這封信裡宣告,這些被政府認為是有害的書是我寫的和傳播的,無論在我的書中,還是在這封信裡,我都在繼續傳播這些思想,我在與人談話中也在傳播這些思想。
這些思想是要把上帝的法律告訴人們,它是在任何人的法律之上的。按照上帝的法律,所有的人都不應該互相仇恨和使用暴力,而應該互相友愛和幫助,對待他人就像你希望他人對待自己一樣。
我在自己的書中全力表達的正是這些思想。我在與人談話中,再跟那些認識或不認識的人的信中,談的也是這些思想。現在我指出你下屬的官員違犯上帝法律而製造殘忍的暴力事件,也是為了向你闡明這些思想。
就傳播基督教教義這一問題,伽瑪利說過,一個人的所作所為,如果是由於人力,必定會毀滅;如果是由於上帝,你們不但不能毀滅他,反而是在冒犯上帝了。這就是政府應該汲取的對於人們活動的教訓。
如果某個活動是錯誤的,它必定會失敗;如果它實質上是上帝的意旨,那麼任何外部力量都不能加速或延緩,更不可能阻止它的實現。
如果像現在這樣去迫害那些掌握並傳播這些思想的人,儘管可以讓那些軟弱膽小、信念不堅的人放棄這種傳播,同時卻可能加強那些意志堅強、信念堅定的人的傳播行為。
因此,無論政府採取什麼辦法,這種傳播真理的過程都不會停止,也不會加速或延緩。
我認為,這就是真理傳播的永恆法則。因此,政府對待它不喜歡的思想時,最為明智的做法就是不採取任何行動,而不能採取像現在這樣迫害無辜者的做法,這些無辜者不過做了成千上萬人都在做的事情。因此這種做法是十分卑劣、極其殘忍和很不公正的。
如果政府一定要用這種方法來對付這樣的活動,那麼為了把其不公正性降到最低程度,它就應該只是對付那個作為這種惡行根源的人,也就是隻對付我一個人。
我已經宣告過,我將會把這種政府所謂的惡行進行到底,直到死亡,因為它是上帝的意旨。不要以為我這樣說,是因為由於我的名聲和地位使得政府這樣來對付我時有困難,從而使我免受搜查、審訊、流放、監禁等暴力迫害。
我不但沒有這樣想,而且恰恰相反,我相信政府要這樣做一定不會遇到什麼困難;就社會輿論而言,大多數人不但不會對政府的作法表示氣憤,反而會大加稱讚,並且說早就應該如此了。
上帝可以為我作證,我寫這封信並不是要向政府示威,也不是隨意而談,而是出於道義上的要求,也就是不能讓無辜者為我的行為承擔責任,向政府官員(包括你)指出這種做法的殘酷、愚蠢和不公正,並且請你停止這種行為,從而避免承擔由此產生的一切道義責任。
如果能夠簡單地回覆一下,表明對我以上所說有什麼看法,是否答應我的請求,也就是如果一定要實施這些迫害,是否可以只加到我一個人身上,我將感激不盡。
懷著誠摯友好的感情向你致以敬禮。
——給俄羅斯內政部長戈美津的信(1896-4-20)
【本文摘自《托爾斯泰自述》(黃忠晶編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