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0年，發生了許多不可預測的事情。

比如，從年初起就一直在讓我們陷入出行困擾的、到現在也還沒有完全結束的全球性流行病。

比如，誰也沒有猜到，武夷山胡歌今年的牛欄坑肉桂，到昨天才寄到我手上。

更加沒猜到的是，拆開那個快遞箱子的時候，我的內心再一次崩潰了。

那是一個普通的、用舊了的裝茶葉的禮盒。裡面有許多他剛做好的巖茶，清一色都用牛皮紙拉鍊密封袋包起來。

李麻花把它們拿起來，一字排開在茶桌上，咦，怎麼沒有牛欄坑肉桂。

村姑陳湊過去細看，呀，果然沒有。

只有一隻袋子上，用黑筆寫著兩個不大不小的字“大牛”。

打電話給武夷山胡歌，他說，對，就是大牛，大牛就是他家今年的牛欄坑肉桂。掛上電話的那一瞬間，我們倆安安靜靜地崩潰了。

有茶就任性是麼？！明年還會再長出來，今年就可以這麼隨性地對待人家是麼？

那麼金貴的巖茶，好多人想看一眼都沒得看，他拿只那麼普通的袋子裝了來，還隨便地寫了“大牛”兩個字。

要是村姑陳是個粗心的，估計早把這袋其貌不揚的茶扔角落去了——本村姑也是有很多喝不完的茶好麼？本村姑每天也在被寄了茶樣來的茶農催喝催定貨催到要瘋掉的好麼？！

哼！

《2》

從中秋節被武夷山胡歌放了第一次鴿子開始，村姑.陳就在等待牛欄坑肉桂的過程中，不停地上架了很多別的正巖茶。

從正巖大紅袍桂堂東，到正巖肉桂蘭玉桂香，到到水簾洞老叢梅佔，到金獎名叢系列，到馬頭巖老樹肉桂，再到馬頭巖肉桂合集.....

亂花漸欲迷人眼中，我早已經忘記了，世界上還有一款牛欄坑肉桂，它還沒有上架。

但事實卻容不得我忘記。

因為茶友們會記得。

茶友們會在某個記憶轉折的當頭，適當地提起來，村姑，你今年的牛肉為什麼還沒上架？外面早賣飛了去了。

那一刻，我才會從滿櫃子滿桌子的正巖茶當中，清醒過來，給武夷山胡歌打一個電話，催他，哎，你的牛肉呢？怎麼還沒來？

相比我的急，他倒是淡定得很。

在電話裡慢條斯理地說，今年我調整了工藝，時間要慢一點。再過半個月吧。

等到半個月過去了，我再問他，你的牛肉呢？

他仍然在電話那頭輕聲細語，還在褪火，再等幾天吧。

真是急驚風碰到慢郎中，生生要被他急到吐血。

好容易，等到我們把金獎名叢上了，把馬頭巖老樹肉桂上了，把馬頭巖肉桂合集上了....之後，他的牛欄坑肉桂，終於姍姍來遲。

當年，陳毅元帥生了三個兒子，第四個生出來是女兒的時候，他樂呵呵地給小閨女起名“姍姍”，取“期盼良久，姍姍來遲”之意。

小時候看到這一段，覺得這種等待和期盼，真是充滿了甜蜜，而姍姍兩個字，也充滿了祝福和美好。

而現在，同樣等待良久之後，我真心想給武夷山胡歌的這款牛肉，取名姍姍！

然而，李麻花不答應。她說，這都快元旦了，也來得太遲了吧。不如叫長頸鹿算了，我們盼這款牛肉，已經望眼欲穿，脖子早伸成長頸鹿了！

《3》

意難平了半天，終究還是興高彩烈地喝了這泡牛欄坑肉桂。

能不高興麼，這可是牛肉，正巖山場最好的肉桂。

就像每年年夜飯的壓軸菜，從早晨起來就開始等，等的不就是這一刻麼。

每年從穀雨節後巖茶開始採摘，我們就在等牛欄坑肉桂，一直等到快元旦，就是盼著這壓軸的大戲上演。

所以，怎麼可能不喝它呢？

當然是沸水侍候。

衝出來的那一刻，我們倆揭起蓋子，貪婪地去聞蓋香。

當那股熟悉的、蜜桃般的果香，夾著深沉的焦糖香撲鼻而來的時候，我們心裡就定了。

是的，就是這股味道，這就是武夷山胡歌家的牛欄坑肉桂的味道。

三四年了，從來沒有變化過，依舊是這麼經典，依舊這麼有代表性。

依武夷山胡歌那“桀驁不馴”的性格，桂皮香在第一衝裡，是極淡的。只有焦糖香與果香，在迎風招展。

就像是一個資深的高手，出招的時候，前三招一定是平平無奇的，看上去沒什麼威力的。

只有低手，才會一開始就擺出個嚇唬人的陣仗出來，實際上不堪一擊。

前者的代表是張三丰，後者的代表是丁春秋。

在牛欄坑肉桂裡，前者的代表是武夷山胡歌。

他家的茶，不管是哪個山場的肉桂，哪個山場的水仙，哪個山場的梅佔，以及碩果僅存的名叢金柳條，從來不在前兩衝裡張揚肆烈，一定是低調的、沉穩的。

必定要到了第三、四衝裡，第五衝裡，它的實力，它的個性才會漸漸顯現出來。

而它的底氣，則要到了第十二三衝之後，才會由耐泡度給彰顯出來——你在外面一定聽說過巖茶五六泡就可以換茶，但你喝到武夷山胡歌家的茶，必定捨不得換！

須知，彼時茶葉滋味尚濃，不泡個十二三泡，之後再拿只壺煮一兩壺，是不夠盡興的。

就像與友人交往，話不投機的，呆半小時都是受罪。心靈相通的，聊一個通宵尚且意猶未盡。

《4》

到了第三衝，果然，桂皮香開始在蓋子的中調裡嶄露頭角了。

就像一隻小動物正破殼而出的樣子。

湯水中也有了桂皮香的氣息，那種渾厚的，渾然天成的，與生俱來的辛銳桂皮香，很自然地，釋放到茶湯裡。

另外還有桂花香。

清甜的，是那種在數九寒天極冷的冬夜裡，回家的時候，在樓下可以聞到的淡淡的、幽幽的、混著清冷空氣的桂花小花蕊裡飄散出來的甜香。

每次聞到這種清幽的桂花香，就會想起李商隱：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嬋娟。

啜一口茶湯，湯水稠滑而漿感豐富。像是一池溫泉湯，裡面氤氳著所有的芳香分子。

這就是“坑”這種地形裡生長出來的肉桂的好處了——擁有旁的肉桂所不具有的稠度與厚度。

水仙，是基因裡自帶的醇厚稠滑，不管生在哪個山場，向陽的背陰的，崗上的坑裡的，日照時間長的還是短的，都一律湯水稠滑、渾厚有勁。

而肉桂則沒這種天然優勢。肉桂不是喬木，不能生得高大插拔，也不能自帶醇厚渾厚的湯感。

它只能依託生在“坑”這種盆地般地形的優勢，在幽深的環境裡，生出比別的山場的肉桂，更加稠滑渾厚，綿柔細滑的茶湯來。

這就是牛欄坑肉桂，為什麼甲於武夷諸多肉桂的原因之所在。

都說，醇不過水仙，香不過肉桂。

肉桂的香氣特殊，這是世人所共知的。

但牛欄坑肉桂，在桂皮香尖銳之外，尚有“坑”裡小盆地氣候所賦予的“湯稠水滑，細膩綿柔”之風，把焦糖香、果香、桂皮香、桂花香、蘭花香這些繽紛多元的香氣，全部凝結到了這杯似瓊漿玉液般的稠湯中。

啜一口茶湯，只覺得繽紛絢麗，諸香紛紜，內質飽滿，纏綿多情。

這樣的“提拉米蘇”似的湯感，那必然是超過別地的肉桂，獨秀於武夷肉桂之林了。

《5》

到了第四衝，就算不繼續喝茶，嘴裡也充滿了豐盈的香氣。

計有：焦糖香、桂皮香，桂花香，果香，蘭花香......

這時候，就算喝一杯白水，嘴裡也是香噴噴的。

就算閉上嘴半天不說話，那股香氛，仍然可以牢牢佔據著唇舌間的每一處隙縫，鼻息內的每一次呼吸。

只覺得整個人好像呆在一間用牛欄坑肉桂燻蒸過的桑拿房裡，每處毛孔，連冒出來的汗，都是香噴噴的。

連纖細的頭髮絲，都是香的。

連衣服上的每一個小細孔，都能往外散發著桂皮香和桂花香織就的芳香之氣。

並且，從第四衝開始，牛欄坑肉桂越喝，越慢了。

因為內質釋放的速度加快的緣故，因為前兩衝只是試水，從第三衝起才正式開啟局面的緣故，這第四衝，茶湯漸漸濃郁了。

這股內質極度豐富的，濃郁的茶湯，沒有人能一大口喝下。

除非是飢渴之人的牛飲。除非是溼氣太重味覺失靈之人的無感。

正常人，喝到這般內質豐富的好肉桂，只想慢慢品，小口慢啜，細細攪動茶湯，用舌面掂一掂茶湯，用氣流好好吸一吸這股茶湯，用鼻子好好聞一聞這股茶香。

像牛欄坑肉桂這樣的極品巖茶，它的留存時間是很久的，它的香氣與滋味在我們口腔中停留的時間是很長的。

茶湯嚥下之後的三五分鐘，香氣與滋味，仍然在舌面上浮游，並且，還生成了新的一些感覺——甜絲絲的回甘，花香雜著著桂皮香的生津.....

這些感受，每一分鐘又都在變化，有的在增加，有的在減少，有的在飄揚，有的在沉澱。

這就令人十分捨不得去喝下一衝。

只想多多回味一番這股茶香、以及這股茶湯在舌面上形成的香氣風暴！

斷不肯在這香氣與滋味轉淡到近似於無之前，提前開啟下一衝的喝湯旅程。

於是，一衝與一衝之間，時間就變得極慢，極慢。

慢到你可以細細去體會每一口茶湯，在唇上舌間所留下和結就的所有美妙瞬間。

《6》

喝完牛肉的時候，是八點鐘。

前後四個小時。

然而，並不累，也沒有醉茶，很奇怪的一種現象。

只覺得曼妙無比，香滑無比，唇齒留香，兩頰生香。

這種感覺，人間少有，世上無雙。

只願多多地去體會與感受。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