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學期開學，外孫由一年級升為二年級。

回顧過去的一學年，我猛然發現，自己對外孫開始發火了，開始因外孫而生氣了。

發火是真的發火，生氣也是真的生氣，有時候因為跟外孫發火生氣而連續多天感到血壓升高、頭暈腦脹、嗓音沙啞、焦慮異常。

這究竟是怎麼了？

外孫上小學之前，我從未對他大聲吼過。我和外孫之間，親密無間，其樂融融。大女兒曾對我說，你孫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是最快樂的，也是最真實的。

為什麼從外孫上學開始，這一切都發生變化了？

昨天的一件小事，讓我猛然警醒：外孫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開始有了不快樂、不真實的情況。

事情是這樣的：我接外孫放學後，照例在小區門口的“蘇寧小店”停留，讓外孫挑選吃的、喝的。買好東西往外走的時候，我發現外孫的鞋帶開了。我脫口而出地說：“鞋帶開了自己不知道嗎？還不趕快把鞋帶繫好！”外孫一邊答應著一邊彎下腰來繫鞋帶。但我發現，他根本不會系，卻“故作會系狀”地翻來覆去地擺弄鞋帶。我的無名火頓時起來了：“你連鞋帶也不會系嗎，啊？”外孫有點害怕地望著我，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會系。我頓時加強了“火力”：“你不會系？我就不相信了，你爸爸媽媽沒有教過你係鞋帶？你回答我，教過你沒有？”外孫再次地對我搖搖頭。我帶著滿腔怒火給女婿打電話：“今天晚上交給你一個任務，你必須教會孩子繫鞋帶！”女婿聽出我的口氣不同往日，小心翼翼答應著，同事有點委屈地說：“前天教過他，可是沒教會……”女婿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把我的怒火燒得更旺了，我對外孫吼道：“爸爸沒教過你嗎？還是教過你，你沒學會？”外孫被我逼問地無言以對。我繼續質問他：“沒學會和沒教過你，是一回事嗎？你為什麼說謊？還有，既然不會，我讓你係鞋帶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你不會？”在氣頭上，什麼蒙臺梭利，什麼陶行知，什麼蘇霍姆林斯基，我統統都忘記了。

二

到了女兒家，我沒有像往常那樣讓外孫吃點東西喝口水休息一會，而是嚴厲地命令外孫：“你現在立刻、馬上做作業去！”外孫無言地進屋做作業去了；我無言地在外屋生氣，開啟陽臺的窗戶抽菸。

外孫做了一會兒作業，我帶他去上乒乓球課。一路上，外孫不像往日那樣與我聊天、玩詞語接龍、要求我講笑話了，也不在絮絮叨叨地給我說學校裡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了。

我的內心開始愧疚，甚至隱隱作痛。

當我發現外孫鞋帶開了的時候，我應該首先問問他會不會繫鞋帶？依我對外孫的瞭解，他會實打實地告訴我，他不會。但他看見我不高興的時候，他想讓我開心，才勉為其難地試著繫鞋帶；當我發現他真的不會繫鞋帶的時候，我不僅沒有體會到他的用心，反而怒上加怒。

我是最反對當眾訓斥孩子的，沒想到今天我竟然也做了這樣的事！

我是最反對把孩子的不當行為上升到道德品行高度的，沒想到，我竟然把孩子因壓力恐懼而本能保護自己的話上升為“說謊”！

我想到了外孫的不容易。一個不到八歲的孩子，承受著校內校外學業和特長班的重負，常常因為做作業、練鋼琴、寫字（校外寫字課作業）、讀英語、讀課外書等而弄到很晚睡眠不足，常常因為英語沒讀好、鋼琴沒練好、習字沒寫好而被批評為不認真、不專注、浮躁、沒長性、沒出息……

我想到了我和外孫在一起曾經有過的許許多多的快樂。我的書房，是讓外孫感到快樂的小天地。在這裡，外孫會放鬆心情、放任天性、放飛個性；在這裡，我們在一起玩詞語接龍、五子棋、十點半（撲克牌的一種玩法）、飛行棋、陀螺、踢球等；在這裡，我陪外孫在電腦上看“千與千尋”“大魚海棠”“哪吒鬧海”等經典動畫片；在這裡，外孫輕鬆愉快地做到了《春江花月夜》的全文背誦；在這裡，我給外孫讀成語故事、神話故事、“不一樣的卡梅拉”等兒童繪本；在這裡，我給外孫講解如何從一個字，擴寫成一個詞，從一個詞擴寫成一句話，再從一句話透過聯想、聯絡寫出一段話。

在我的書房裡，外孫是一個天真、活潑、可愛、幽默的少年。

三

我必須做出反思。

從什麼時候起，我對外孫的要求，從天性的釋放變成了規矩的約束？從對外孫成長過程的包容變成了根據學校、教師的反饋而對外孫提出嚴格要求？

從現行的教育標準看，我沒錯。我的每一次發火，都有充足的理由和正確無比的理論。

從教育的本質看，我錯了。蒙臺梭利的“讀懂孩子心靈”呢？陶行知的“把自己變成孩子”呢？蘇霍姆林斯基的“隱藏教育意圖”呢？這些爛熟於心的教育理念都跑到爪哇國去了嗎？

我反思：我無力改變教育現狀，但我可以給外孫一個小小的快樂的空間；

我反思：我不能代替女兒女婿實施對外孫的教育，但我可以堅守自己的教育理念；

我反思：我應該讓外孫感覺到我的教育不是沒有原則的，但我應該給外孫留出“靜待花開”的時間；

我反思：我是要一個唯唯諾諾、非常聽話的乖乖外孫，還是要一個充滿好奇心、想象力的活潑少年？

我決定，從明天起，我接外孫的時候，會像過去那樣，先給他一個會心的微笑；

我決定，從明天起，當外孫寫字馬虎、作業潦草的時候，我會像過去那樣，指出問題所在，然後給外孫一個信任的微笑；

我決定，從明天起，當外孫在任何方面有微小進步的時候，我會像過去那樣，和外孫擊掌，豎起大拇指，然後給外孫一個賞識的微笑；

我決定，從明天起，我會歸來，做一個讓外孫走到哪裡都引以為自豪的外公！

我相信，從明天起，外孫也會歸來，仍然是一個天真爛漫、活潑可愛的少年！

2020年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