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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約轟炸我駐南大使館的訊息傳到學校已是晚上快八點了,開始李滿朝聽見下面吵吵鬧鬧的還以為是有人打架,探出腦袋去看,他們便笑他說:“你真是雙耳不聞窗外事,還打架呢,恐怕要打仗呢。”

“嗯,怎麼回事?”

“北約導彈襲擊了我們駐南斯拉夫的大使館,剛剛聽到的新聞。”李滿朝覺得對新聞並不象對學問那樣先知道一些就可以為師了,沒什麼值得炫耀的,對那小子的口氣很是不滿,但由於對事情本身感興趣,便也沒有在意這些,繼續聽了下去,“聽說至少死了三個人——那是在愛國遊行呢。”

這是個政治事件,讀兵書和研習兵法使他有過人的政治敏感性,他能從領導人物說:“這是沒有根據的”判斷出事實的真相。他第一次感受政治是校長把全校師生集中起來講了一通話,那時候他上初一,他聽說過一些,村裡的一個小子還被他父親寫信罵了回來,但想不通這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後來它想明白了那次校長代表的是上級,給他們講這件事是政治。

“那我們也得去呀,”他說,“這是愛國行為,我們應該去支援一下的。”這時候他已把襪子洗了。掛在那兒正滴水,只好把打球時穿的臭襪子穿上。下面已聚了好多人,但還沒有喊口號,人們只是一堆一堆的站著談論這件事。由於訊息是從收音機上聽到的,許多人還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而愛國的熱情已經熔化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不論認識的不認識的只要站在了一起便搭上話談論,說起來也一樣的同仇敵愾,而如果平時和不認識的人搭話是需要一定的交際能力的。

人越聚越多,但因為沒有一個領頭的,都還在那裡站著。這時候過來了一群人,喊著口號往前走,他們便跟了上去,李滿朝倒有點可惜如果他早點振臂一呼的話也可以成為一個領袖的。開始領頭的只是帶著大夥往前走,走了一段卻發現那是一條死路,忙回過頭來攔住大家要往回走,但後面的人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以為是有人來阻攔——這才是真正表現愛國的機會,便拼命的往前湧。領頭的那幾個人用麥克風大聲解釋這條路走下去沒有用處,無如人太多太吵,他們的聲音很快被淹沒了。看看情勢危機,李滿朝忙上去給那幾個領頭的說不必原路返回,繞過去就可以了,那幾個人恍然大悟,停止了他們的演說,又舉起血債血還那幾個大字往前走。李滿朝湊近了看才發現他們是把一件襯衣撕成四片,用紅墨水在上面寫了自做成的,當下大受啟發和感動,晚上回去吧宿舍的窗簾取下來撕成窄條做成標語,並把拖把的把取下來做杆子,宿舍裡只有一根,他們把水房裡那把也拿來用了,害的打掃衛生那女的罵了半天的街。當時因為這是愛國行為而受到極大的贊同,但到了夏天,由於太陽照的視窗的人睡不成午覺,他們才抱怨他當時的衝動。

有人覺得遊行的陣容太小,便建議把隊伍拉到學生宿舍區走一圈,再拉一些人馬以壯聲勢。他們受到了熱烈的歡迎,所到之處都有許多腦袋從窗子裡探出來為他們助威,也有一些會下來加入他們的行列。隊伍裡的每一個人都自覺的履行了招兵買馬的義務,對著那些腦袋大喊兩聲“血債血還”或唱支革命歌曲,然後便是一些雜亂無章的呼籲——“快下來遊行”,“你們這些混蛋,到底愛不愛國”,“國軍弟兄們,這邊有饅頭”。樓上的人聽的真切,便和他們對罵起來,但也許不如他們愛國的氣壯,總被壓了下去。

這一圈走的聲勢增大了許多,那幾個領頭的便商議到市區去喚醒民眾,走之前他們想進行一個小小的演說。以便整個遊行有組織些。但人太多,秩序根本維持不下來,有人領唱了一首《團結就是力量》,想等唱完那片刻的安靜開始,卻發現這招並不湊效,前面的唱完了後面的還在唱,後面的唱完了前面的有喊起了口號,他們只好繼續往前走,反正今晚能自覺來的都是很熱情的,也不需要什麼鼓動。

學校不想讓他們出去,通知門衛把大門給鎖上了,還有一些老師可能使想勸說他們回去,把手拉成一道網攔在大門前面。但隊伍太長,後面的人看不到這些,只是往前湧,又有幾個有頭腦的故意喊口號製造混亂,老師的勸說根本就無法進行。眼看著這已經到了大門跟前,李滿朝忙拉著幾個弟兄往邊上躲了躲,如果後面的人一擁而上,非把他們擠死在打鐵門上不可。突然它問:“如果所有的人都疊加起來,可不可以把大鐵門給推開?”

“一輛汽車,如果不撞,”於一飛反過來問他,“就只加油門,能不能把它給頂開?”

“怕是不能。”

“那汽車能不能把人給頂死呢?”

“那當然能。”

“那還沒有疊加到能把門推開的力時前面的人已經被擠死了,沒法再使勁......”於一飛深為自己能在突然之間想出這些感到高興,頗有炫耀的口氣,李滿朝想想也是那麼回事,一時找不著詞兒和他抬槓,便跟著眾人喊口號,卻又不知道他們喊的什麼,只好光把拳頭舉了兩下。

這時學生把矛頭已對準了值班室那幾個警察,紛紛喊著“我們要出去”,“把門開啟”,而取代了剛才的“打倒美國”。他們沒有和警察衝突,但也不怕警察——這是愛國行動,又不會造成什麼治安問題,警察當然不會去找他們的晦氣而落個阻礙愛國行動的罵名。但他們好像是受了上級指示,高低不給開門,這更激起了學生的愛國熱情,口號一浪高過一浪,但他們還十分清醒,都不往那個人背的攝像機鏡頭上看,以免萬一留下什麼把柄帶來麻煩。

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門就開了,人們一下子湧了出去。和他們學校近鄰的還有一個學校,它們想再去那裡拉些人馬,但站在門口大喊了半天也沒什麼反應,連個人出來應一下也沒有。人們做事遇到阻攔時常常會產生逆反心理,努力去衝破它,但如果遇到了冷落逆反便無從談起,往往連自己的熱情也要一併拉下,結果這次失敗的動員搞得他們自己的鬥志也低落了很多。這時夾在隊伍裡的一些穩定分子也乘機出來動搖他們,說遊行需要批准云云,而許多人也相信了他們,認為那麼晚了去市區確實是很荒唐的——那隻能把人吵醒而不是喚醒。李滿朝見狀大急,忙高呼了兩句“國家都快亡了我們還能睡著覺嗎?”人群裡有人回答道“睡不著。”,“能睡著。”,“我想你想的想睡覺。”。人們鬨笑起來,李滿朝也就拉著一幫弟兄們回去了,還有最後那批堅定分子,去沒去市區他就不知道了。

儘管還沒有接到任何通知,他們都預料到第二天會有遊行,而剛聽到這個訊息張開便被叫去開會,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更使他們確信,便開始製作標語,橫幅什麼的。為了把一塊展板固定起來以更容易抬一些,李滿朝一直折騰到晚上快兩點,人們都奇怪這小子為四級沒過牢騷很多,卻還這麼愛國,卻沒想到正因為如此,他的“打倒美國”,“揚我國威”的願望才更加強烈一些。第二天早上他到處炫耀那是他的傑作,但還沒出校門便被風吹的扯掉了一個釘子,然後就散了架,最後有兩個人把展板抬著,自己把架子扛著回去了。

李滿朝前一天晚上做那個牌子一直忙到深夜,有的人卻把熱情用在第二天早上在樓道或水房裡的討論上,這使他大為惱火,起來用涼水猛地往臉上捧了幾下,卻還是有點疲憊,但下面的吵吵嚷嚷的好象遊行已經開始,他也只好下去了。遊行之前有一個動員會,先是由書記講話,亦是要化悲痛為力量云云。於一飛對此深不以為然,為了證實起見,他專門找了本辭海查了一下這兩個詞的意思,力量的解釋只有三個子——謂能力,後面還有兩句詩,是“陸生學字無力量,胸中未能意盎盎”,陸生即是陸游,別的便沒什麼更詳細的說明了。而悲痛則根本沒這個詞條,只好找了“悲”的釋意——痛也;有聲無淚曰悲;慈悲也和“痛”的釋意——傷也;恨也;憐惜也;其極辭也。他把它們相互組合,最後決的悲痛應是“痛也”和“恨也”的組合。“化”顯然就是轉化,但他想不明白這兩者怎麼可以轉化,根據“摩擦生熱叫能量轉化”,轉化應是把同一種東西從一種形式變成另一種形式,而悲痛和力量一個是形容詞,一個是名詞,顯然不是那種關係。後來他問了李滿朝,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有力量無處發揮就會產生悲痛。”看來這是一種誘發關係,而絕不是轉化,就像經濟大潮誘發了腐敗,但決不可以說化大潮為腐敗,倒個個兒也化不過來。

接下來是團委和學生會的講話,這時學生的熱情已經非常高漲,亂哄哄的議論他們講話純粹是浪費時間,有的甚至咒罵起來。恰好又有一個小子拿了一塊他自己製作的美國國旗點著了跑到主席臺前,人們歡呼起來,完全壓住了臺上低沉而又悲憤的演說。主持人見狀當機立斷,省略了後面的所有程式,宣佈第四項為自由演說後跟著就宣佈了遊行開始,人們便一下逃脫了牢籠般的湧出大操場,出去喚醒民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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