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題

文革中的

第一個江湖朋友

郭子是我少兒時結識的第一個江湖朋友。

江湖朋友既不像同學那樣，有一段共同的校園生活，也不像發小，在一個家庭關係相對穩固瞭解的圈子，彼此相故相識，知根知底。江湖朋友則是蒙面的。

結識郭子我是稀裡糊塗懵懵懂懂的，事後才知道他雖年齡不大，卻非常複雜，江湖上結識朋友有風險，被燙是難免的。

初次見到郭子是在縣圖書館的閱覽室。閱讀物基本都被打成“封資修”的毒草收起來了，唯有三四份陳舊的簡報和畫報擺在那裡，無人翻閱，絕大多數時間空無一人。

一天中午，我和媽媽從資料室出來，下班要鎖門回家吃飯。見郭子很頹廢地坐在那裡，書包丟在一邊。我好奇怎麼突來的同齡小孩，看他狼狽的樣子像是翹課逃學，在躲避什麼？不敢回家。

他認識我媽媽，也如其他小孩一樣叫周阿姨。聽媽媽跟他說話的語氣，我感覺媽媽是不喜歡他的。媽媽不介紹我們認識，我也懶得開口找話和他說。

一次，我在閱覽室翻新到的《人民畫報》，他走進來，湊來同看，又問又說的才有了第一次搭訕。幾次對話以後，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和他熟絡起來。有時他站在資料室窗邊或門口叫喊我，趁媽媽不在意溜達出去。其實，有些時候也是媽媽心軟，可憐我太過孤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我出去玩玩，透透氣，怕我呆傻了。

一來二去我跟郭子混在一起了，算有個同鄰的可聊話的伴。郭子點子多，地方熟，我多是跟隨他的指揮。

郭子屬精瘦型身材，比我高二三公分。他在社會上混過，況且很深刻，對我來說絕對是個老油子。剛交往時，他為了鎮服我，耍了很多花招，忽悠拉攏我跟著他轉。

一次，他裝很老練的樣子，要我攤開雙手給他看。我老實，乖乖地伸出，他把玩式的又摸又翻又握又捏揉，說我手掌太厚太肥是肉雞傻鳥，手指長短懸殊大，指力不大，不像他的。他攤開雙手讓我看，開導說要兩指夾著不透光，炫耀地用力在空中比劃，自鳴得意地說：“怎麼樣？不滴水不漏菜！（行話：輕快無察覺，菜就是錢）這才是真正鉗工的手。”

“你的那手啊，是幹苦力活的。”我只有發囧發憨，頂不起話，毫無自尊忍受著。

和郭子交往，他時時刻刻地耍弄心機，他問我：你幾歲了？我一下又膽怯了，不肯按實報12，怕被笑，壯著膽子硬多報幾個月，答道：“13歲！”

“我14歲多了！”他不加思索地接過話頭，總要處處壓著我。又說，“我們結拜吧，你要拜我為哥。”

我說我已有三個親哥。他說那不一樣，以後你跟著我玩，我保護你，我們是結拜兄弟。他給我畫了一個餅，說：我在南京上海還有很多厲害的師傅朋友，以後我帶你去找他們玩，不用錢，去大城市見世面。

去北京上海等等大城市遊覽是我的嚮往。聽哥哥們吹噓過，串聯時坐火車不要錢，他們去過哪些城市，見過哪些著名建築，住過哪些學校，饞得我心裡癢癢的。能免費跟郭子一起去旅遊，幹啥我都願豁出去。

“你知道什麼叫鉗工不？”

"不知道。”

"就是夾肉搬菜。”

"為什麼夾肉和菜，不是飯？”

“這是暗語。買飯要配搭著糧票才能用，買菜不用票，有錢就能買。菜也指錢，肥肉指厚的錢包，瘦肉指薄的錢包。”

“要是師傅偵察到什麼，講，快去搬菜，有肥肉，就由大鉗工去搬，有瘦肉，就由小鉗手去。有分工的不亂搞。”

“啊，小偷！那不是要捱打的貨。”

"技術不好的才捱打！有師傅掩護不會露餡。練好鉗工一雙手，吃喝玩樂天下走。”

"這樣，你回家去把肥皂片泡在開水杯子裡，再把它夾起來，天天練，要快輕準，把鉗子練平不透光，趟出繭子來就行。”

我說，"不敢，被我哥哥們知道，要遭大耳光搧死的。”

“那你來跟我練，我教你。看我趟燙水。”此外，他還給我講了一些隱晦含澀的話，然後，炫耀的介紹是什麼意思，說這是他們的行話，也是聯絡暗號。把我弄得五迷三倒的，徹底被他懾鎮住了。

經不住郭子誘惑磨嘰，面上我只得答應回家去練，等以後有機會再露給他看。實則，我生性懶惰，對此也無大興趣，雖有嚮往，沒有人催促，萬不肯花心機去幹這些費勁的苦活。

他還說：大會場這一圈全是我的地盤，以後你可以在這裡隨便玩，沒人敢欺負你。經他一說，我想真是的，這一圈就他一個男孩。如果沒有大型的活動，平時這裡很空曠安靜，只有途經的行人。

大會場是個統稱，它由四組四個單位組成：大會堂，縣體委，圖書館，縣政協。除縣政協外，文革時三個單位都劃歸文化系統，開會學習都在一起。

會堂左側有一個比會堂還長還大的高臺花園，花園再旁邊是全縣最大的公廁。專職看守清潔維護大會堂這部分的是的黃伯黃老頭。黃伯很勤快，是個舊時的知識分子，也是園藝專家。黃伯不僅培植花圃園林，還用刺欄圍有一塊嚴禁私入的飛地，內裡種有奇花異草，果蔬蔥蒜，蘋果桃李等果樹。

政協院落前面沒有圍牆，但籬笆圍得很密實很好，一進院是政協辦公室，後院是郭子家，他家六口人，他有一姐一妹和奶奶。郭子他爸是縣政協副主席兼秘書長，所以他家才能住在這裡，除了黃伯，他真像是個霸主孤星王子。

郭子講：他知道會臺下面有一條地下秘道；黃老頭在公廁旁邊的刺圍欄裡、園圃裡，所有的秘密和喜愛他全知道。哪裡可鑽進去，哪種有菜蔬蔥蒜，哪種有花生、向日葵全掌握，他說等成熟要一一的帶我去偷襲。

郭子和黃伯黃老頭彼此互為剋星。抓不住郭子，黃伯只能站在遠處吹鬍子跺腿、裝聾，任由郭子把祖宗八代翻出來罵。一旦抓住了黃伯從不手軟，他一是揪耳朵，其它指節頂著耳後骨用力又提又鑽，疼得郭子嗷嗷大叫。另一種懲罰是用夾鉗夾著手指，牽扯著郭子游視他糟蹋的園子，歷數他的罪過。

我見過他們之間貓和老鼠的遊戲。黃伯講別的小孩都是祖國的花朵，唯獨郭子是祖國的破耳花。這句話後來在縣城裡流行起來，凡是頑皮討厭的小孩都稱為“祖國的破耳花”。

“你去過哪些大城市？”他問

“省會算不算大城市？我出生在貴陽。”我從實回答。

“貴陽小地方！我去過南京，上海，武漢，那才是大城市，那才叫開眼界。”

“你講貴陽話給我聽”，我剛說兩句，他打斷我，說太難聽。於是，他嘰嘰呱呱地說起南京話來，說南京是原來的首都、老古城，驕傲地亂吹牛逼。他鼓吹我，要學講普通話，等我長高點，學好本領帶我去玩。我瞪著眼巴望著。

郭子的老家是南京的。文革剛開始，爸爸就把他送去南京，陪他奶奶守老祖屋，學會了南京話，後來因為他太過頑劣，奶奶實在管制不住，任由他四處遊蕩，長期不歸家，變成了一個大累贅。所以，郭子真實的去過許多大城市，見過大世面。

過了一段時間我才知道，實際上郭子頂多大我半歲左右。他愛吹牛逼，指使我，問我要錢花，或者慫恿我去家裡找吃的東西帶給他，或摸我的荷包，慢慢的我開始不服他了。

比如握手勁，我感覺才用了八九分力，就能與他僵持。他總找藉口說我這裡那裡佔優佔欺頭，或說我的身體動了，於是他作弊把手臂往後收，把我變成長臂與他較力。他耐力不行，長時間對峙他手臂開始發抖，作弊地扭來扭去。他明白比力氣是勝不過我小胖墩的，我暗自得意：男娃兒，有力量才是根本！他樣樣都要蓋著我，但比力氣他肯定是不行。

郭子和我混熟後，他更不去學校了。我和我媽媽來上班，他一早就坐等在門口，我媽媽勸斥他，他總賴著說學校孤單沒人理，老有人打他恐嚇他；還說學校要背語錄，他背不出。漸漸的我媽媽也放鬆警惕，耗不過他的賴，他也跟著我走進資料室。

圖書館和資料室由我媽媽和另一個阿姨管理，那阿姨調走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只有我媽媽負責。媽媽一般是不讓人進資料室的，這裡放的很多書籍被定為“封資修”大毒草，被別人知道了怕生麻煩。

“文革”混亂時，我一個半大小胖墩、有點遲緩的傻小孩，成了整治我們家庭的靶標，晦氣總落在我的頭上。誣賴恐嚇，懷疑寫反動標語的是我。傳喚我去檢察院訊問、寫字，核對筆跡，因我是“走資派”的崽子。小學校的造反派紅小兵找茬，說我沒交四舊物品，（“走資派”家怎麼沒有四舊物品？）也要拉我去鬥爭審查，恐嚇我不敢去學校。

震驚之餘，媽媽害怕我遊蕩在外，再生出事端，每天堅決的拉拽我跟著上下班，以免我沾惹上什麼麻煩，把我限制在資料室裡，寄望那些書籍能羈絆住我，一個朦朧無知少兒的心和腿。於是，我應該在學校讀五六年級，乃至上初中的歲月，卻都在這圖書倉庫—資料室度過。（直至“林彪事件”之後，父親得“解放”重新安排工作。1972年我才得以插班從初二讀起，而我原小學同學已高中畢業或已工作了。我被耽誤了幾年。）

資料室很大，原來可以借閱的書籍，被定為“封資修”毒草，被禁借閱要打包存放。做這些事靠我媽媽吃不消，於是我成了主力。我把這些書碼成一個個方堆堡壘，從一個跳到另一個，躺著坐著翻打仗的書看，一混就是半天。可惜那時只是四年級上學期初識些字的娃娃，不知深淺，連囫圇吞棗都夠不上，太多生字，靠翻《新華字典》很麻煩。那屁大的小孩誰愛翻查字典喲。

郭子來了，他分佔了最靠內裡的幾個堡壘。要塞司令我佔了，他說那他當座山雕。我的要塞堡壘只有半截高，還露出一半的玻璃窗透進些光亮好看書。我帶上小說字典爬上去，可以看半天，不到下班不出來。最內裡的幾乎堆至天花板，漆黑一片，只能睡覺。郭子在裡面呆不長，於是他又跑來我的對面，強佔我下午西曬的西城堡。

郭子還沒養成看書的習慣，他只翻連環畫小人書。那些小人書我早已看過，經年累月的磨鍊我能靜下心認真的看書了，並且迷戀上可發揮想像的小說。沒幾天郭子坐不住，經常跑來騷擾，我不願搭理他。他就不斷的爬進爬出上廁所或者消失溜號。

不久，一次他邀我去他家玩，才發現他家裡有幾十本蓋有圖書館藏書章的連環畫書。我責問他，他毫不避諱說是塞在背心裡帶出來的。他說資料室太憋屈，只是借回家看看，要還回去。我天真以為這是朋友的諾言，真的相信。時間久了才曉得那絕不可能。

郭子的心思多、算計錢。他租書給姐姐看是一分錢一本，給妹妹是一分錢兩本或三本。我心裡打鼓，這個朋友是真偷啊！那些小人書遲早要被他偷空。之後才逐漸知道郭子臭名昭著，手腳不乾淨，有順手牽羊的毛病，窩邊草也吃。

終於我和郭子，江湖上第一個結識的朋友要爆發戰爭了。不僅是每次他總要壓著我損我，更討厭的是他順手牽羊的毛病。這場架遲早要打。

資料室又新來一個姓劉的阿姨。她是江蘇人，操著一口流利的普遍話。她是清華大學的，畢業時遇上“文革”，原分配在體委，因幾個男同事太鬧騰，處不好關係，她不願去，自己申請跑到圖書資料室和我媽媽一起上班。

劉阿姨上班實際上是呆在一個角落裡看自己的書，她看的全是英文書，有時也輕聲地念一念，很動聽，可啥也聽不懂。有時她也鼓勵我，說一個小孩不能自由地與同齡人玩，跑來書堆裡發呆躲安靜，既可憐也難得。她教我如何快捷查字典，如何巧用四角號碼。她同情我或許是與她有些類似。我是來蹭書看—混成長，她是自帶書來學習—蹭時間。

一天上午，劉阿姨把我拉到圖書館後面的水塘旁邊，說她放在提包裡的小錢包不見了，怎麼也找不到，她問我見過沒有。說裡面有一串金屬項鍊是家傳信物，很珍貴，不能丟掉的！當時我的腦子轟的一下就炸了，心裡明白有郭子的事。已經有兩天沒見他的身影了。有吃的喝的郭子不會到資料室找我，想必是有獨食。必須找到郭子，否則，跳入黃河也洗不清。不能背這個黑鍋！

郭子反常，我找到郭子家。他有殘疾腿的姐姐告訴我，郭子的毛病很多，好吃懶做還特饞，欺軟怕硬。他姐姐負責保管全家菜金糧票，另花費用等稍不小心，就會消失。姐姐告狀他沒少捱揍，卻也不停手，姐弟倆水火不容。

她姐姐還說，尤其是他在南京被一些大孩子帶壞學扒包，又騙入小偷團伙裡當“鉗手”，四處流竄作案，在火車上行竊時整夥人被抓捕。後因年少被關了兩個多月，公安局通知家長去簽署保證書，保釋領回家監管。她們才知道。

她們特害怕看爸爸揍郭子，那叫一個狠。要不是他媽媽和奶奶拉住，郭子的手指早給剁了。他爸爸爆揍一頓管幾天，所以郭子害怕見他爸爸。他跑到圖書館閱覽室，就是要躲避，趁大人不在時跑回去刨幾口飯。

我繼續尋找郭子，轉了一圈他所謂的聯絡點，沒尋著。結果在會場臺下所謂秘道里，意外發現他藏在那裡的幾本連環畫。他在大會堂後面腳踏石磴半躺在石桌上，一邊攤曬著衣服和書包。

他看見我搜到他藏的小人書，很是驚訝。他想要回去我不肯給，我質問他拿劉阿姨的錢包。他裝氣盛地狡辯，還詐忽說隨便我搜。結果，我在他的書包夾層裡搜出一小串鏈子。他似乎忘了，還有一個證據小東西沒處理乾淨。那是鉑金的小孩不懂。

有了證據，郭子見賴不脫，就說鏈子是撿的，他不知道什麼錢包。鏈子反正不值什麼錢，你要拿就拿走，但小人書必須還給他，作交換。否則他不放過我。

我不肯示弱把書給他，說書是圖書館的，還蓋有藏書章。郭子惱怒怒一把奪去撕掉扉頁，扯得稀巴爛。耍賴說又沒當場抓到，不算數。郭子犯渾，我沒辦法，也說不過他。我推他一把，他也推一把，我不躲讓，他也不躲讓；我給他一拳，他也還一拳，兩個人悶著頭對捶，也沒有旁人。捶幾拳停住又說，說不贏了又捶。

不知怎麼驚動了黃伯黃老頭，他扛著鋤頭，走過來看了看。說道，兩個小王八蛋窩裡鬥？兩個人正怒懟，不肯鬆勁，都沒理睬他。老黃頭覺得無趣，自言自語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轉身走了，毫無勸架的意思。

隔一會，黃伯又轉回來，或許我們的無視惹惱了他，或是無聊想逗逗兩隻小公雞鬥激烈些看熱鬧。我沒有郭子那麼社會老練，矮點勢弱點，但有衝勁。他柱著鋤頭，要幫我鼓鼓勁，勢均力敵地才鬥得下去。他這回是帶著立場態度來的。

他說：“小欺大，遭馬踏；大欺小，挨馬屌。”

“國軍大不大？大，八百萬人馬打敗逃臺灣。”

"國軍鬥共軍？咳，國軍那是對手嘛！”

“小米加步槍，打過黃河與長江。”

我聽出來了，黃老頭是來幫我的。“文革”時，滿街貼的大字報，揭發很多大人的歷史問題。我知道郭子的父親是國民黨，是隨部隊投誠過來的。郭子也給我吹過，他爸是在南京招的學生兵，他們建的洋灰碉堡，共軍的子彈打在上面就是一個白點，國軍厲害！我不服，跟他爭辯過。他以前還經常貶我，說八路軍都是土包子。這回要教訓教訓他：老子們八路軍武工隊有多勇狠！

有黃伯聲援，我感覺勁兒更足更勇，我側著身弓後腿，貼著郭子頭頂著他的臉，拳頭鑽得鐵實，豎起耳朵候動靜，動，就是一拳，不鬆勁！

黃老頭太恨郭子了，我沒有像郭子摘他的花，損他的樹，偷他的果子，毀壞他的圍欄。他早希望有人來治治這個小克星。他不能動手打小孩，便挑撥我揍，幫他出氣，過乾癮。

“小鬼子進村，偷雞又摸狗。”

“不怕你今日蹦得歡，就怕你將來拉清丹。”

“全民皆兵，滅小鬼子松井！”

黃老頭歷訴著上演無數遍《地道戰》《地雷戰》打鬼子的臺詞，串著挫傷郭子，我們一唱一捶，漸得默契。郭子本來就心虛膽怯，終於扛不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鼻涕口水地亂噴，邊哭邊罵，說：我爸又不是日本鬼子，你TMD亂講，老糊塗，老屁眼，你們兩人欺負一個。

說著，他掙扎反撲，想推開我，站起來拉架勢。我知道拉開距離，他手長手快，我要吃虧；貼緊他，我的勁大，他吃虧。不等他到位，我埋著頭迅速用力地靠緊，對著他的軟肋肚子一陣猛捶，把他打軟下去，他像洩氣的小雞仔坐在石磴上嚎啕大哭。

他認慫了，只罵不還手，照著標語喊打倒我父親，侮辱我父親的名字。我更憤怒，要堵住他的嘴，便左右開弓狂抽，把郭子的鼻子嘴角打出血來。

長久來憋著的委屈一古腦發洩，蠻荒之力竄將出來，平時蔫巴順從的胖墩似換了一個人，把郭子完全鎮攝住了。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我從來沒有這麼勇敢地持久地打過架，這是第一次。我是可以打架的，遭得住打，也敢下狠手的。停一會，郭子又轉過去罵黃老頭，他的思維已大亂。

最後，黃伯扛起鋤頭回去吃飯，高興地哼哼唧唧走了，臨了還丟下一句指導性的話：“罵是風吹過，打的才解氣”，這是他的經驗總結。也合我意，開口罵人會洩氣，不如憋著勁捶人安妥。

於是，他罵我捶，他把鼻血鼻泣口水擦在我的衣服和袖子上，也任由他，只捶不開口，他坐著，我站著居高臨下地壓著他，不准他動。郭子經得打，我的手都捶麻了，他也罵累哭累了，但仍犟著拚耐力，不肯罷休。

行人多了起來，下午上班的人開始有走過，經過的人都奇怪的打量我們。最後，過來體委的李玉培老師，他一聲斷喝：兩個小壞蛋，搗什麼亂！他看見旁邊的小人書又說：哦，你們偷書！這時，我和郭子才慌張起來。乘李老師還沒動手揪人，趕緊抓起各自的東西一溜煙逃脫。

過兩三天在資料室裡，劉阿姨隔著辦公桌大聲地給媽媽講述這件事，也有意讓我聽見。劉阿姨去找郭子要回錢包，一個絲綢面很精緻的女式包，郭子從他妹妹那裡取回來的，但裡面的錢和糧票已被禍害完了。

郭子從此再沒到圖書館來，也沒再找我玩，我在江湖上結識的第一個朋友從此消失。

20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