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洲留學的第二年，我和母親起了一次巨大的爭執。原因不外乎是母親想控制我的未來，而我堅決不從。這場爭執的結果就是我的生活費被停了。“ 你翅膀硬了是吧，那你自己養活自己吧 ”，母親掛了電話。她原以為沒過多久我就會花光了錢打電話給她認輸，沒想到的我骨氣十足的列印了幾十份簡歷，跑了家和學校附近的3個購物中心求職，決心一定不能因為經濟問題就在和母親的鬥智鬥勇中被輕鬆將軍。

澳洲有兩家大的連鎖超市，分別是Woolworth和Coles, 我都在網上投遞了簡歷，還去附近的門店找到負責人再次遞上簡歷。我如此上心的原因這是一份對於留學生來說的黃金打工崗位 —— 稅後時薪為20澳幣 （ 在當時的匯率之下，約為120人民幣）而週日工作的時薪更是能到雙倍40澳幣一小時 —— 意味著每週工作20小時即可獲得近9600元的月收入。但是我觀察到，他們很少聘用留學生，少數的亞洲面孔大多也是ABC。這讓沒有任何工作背景、連簡歷都填不滿的我不禁氣餒。

當地的咖啡館、服裝店、餐廳等也是很好的選擇，但是時薪會低一點，有時候老闆為避稅會以現金結算工資。直接揣著簡歷，一臉朝氣地進店的我給許多僱主留下了好印象 —— 但大多數的商店那時都人手足夠：“ 我們需要人的時候一定會給你打電話 ”，老闆們都這麼告訴我。事實上，他們後來的確在需要人手的時候打電話給我了 —— 但那是在我遞交簡歷的3個月後了。

在購物中心挨家挨戶投遞簡歷

心儀的兩家超市遲遲沒有任何回覆，其他小店也沒有任何訊息，而我的銀行餘額卻在一天天的減少，我焦慮到每隔幾分鐘看下自己的手機，生怕錯過了一個面試電話。窮途末路的我有天路過購物中心裡面food court裡面的一家中國餐廳，看到他們正在招人，和老闆聊了聊。也許是國人在外互助的心理吧，我連簡歷也沒有給就被通知第二天就可以開始工作。

曾經律師也來中餐廳做服務員？！

我本來已經做好了要去洗盤子的打算，畢竟我從來沒有做過服務員。但是後來我發現，在後廚裡的洗碗的都是來了澳洲但是不會說英文的大叔大媽 。英文順溜一點的留學生都得發揮最大價值 —— 站在前線點單、服務客人。和我搭檔在“ 第一線 ”的是個叫做Joy的女生，我負責裝菜裝盒，而Joy負責打包、結賬。Joy看起來已經30多歲了，從她的穿著和談吐看來我覺得她的出身不錯。果然在閒聊中我得知她在國內的時候是個律師，因為先生來這裡念財務碩士所以一起過來。但是因為工作方向和語言能力在澳洲並不好找工作，就來中餐館工作。“其實倒不是因為經濟壓力，只是想出來做做事有人說說話”，Joy 和我說。

餐廳最忙的一般就是12:00 - 14:00的這個時間段，這時午休的客人蜂擁而至，我們就像打仗一樣忙不迭的盛菜、裝盒、收錢，還要接待入座點餐的客人。14:00之後來的客人就只有零零星星的了，但我們還是得站在前臺，偶爾和同事閒聊一會，其實也挺自在輕鬆。

在類似這樣的food court餐廳裡打工

打工的轉折點

在中餐廳打工2個月後，和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房東小女兒Nat 興奮地和我說， Karen回來啦！ Karen 從高中起就在離我家最近的Coles超市打工，和超市員工的關係也非常的好。前段時間她去國外做交換生，現在回來悉尼了。“ 我讓她幫你推薦推薦。” Nat 開心地說。

打工的中國餐廳有些遠，我總是要坐了巴士再坐地鐵才能到 —— 路上來回2個小時就已經溜走。而薪資也只有10澳元每小時並直接用現金支付避稅，所以這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黑工”。我這個江浙girl的精明小腦瓜一轉，發現這份兼職的經濟效益不是很高。有次回家就和Nat吐槽這事有點不划算，“ 但是你每次打工都能帶回來一些沒有賣完的中國菜呀，這樣你也能省飯錢。” Nat 總是這樣安慰我，然而心裡還是記掛著，Karen一回來幫我“託關係”。

果然有了Karen的推薦，一個星期後我就接到了Coles的電話，讓我過去面試。再沒過幾天，就通知我上班接受培訓了。這一點讓我意識到network和朋友的推薦，不管在哪裡都很重要。

顧客真的是上帝啊！

儘管只是做個收營員，我也必需經過兩週的培訓才能正式上崗。沒有“畢業之前”我的胸上都別了一個“訓練中”的胸針，然後配有個管理員工以母雞護崽之勢全程陪我一起工作。 令我大開眼界的是，coles對客服這兩個字的認真。經理在培訓的時候舉例說： 如果我們的產品有問題，我們就要彌補因此為顧客造成所有的損失。如果客人在我們這買了一隻雞，用雞肉煮了一鍋菜，結果因為我們售賣的雞肉有問題一鍋菜都不能吃了，那我們除了賠給他們雞肉錢之外，那鍋裡所有的食材都要賠給他們 —— 這樣的理念對我來說真是聞所未聞。

作為一個收銀小姐姐，我會以微笑接待客人和他們打招呼問好 —— 這是基本禮儀。工作久了也會和常來的老客人閒聊幾句。後來我還擁有了自己的小粉絲呢！有個可愛的澳洲小男孩是我的忠誠顧客，不管等待的隊伍多長，都堅持拉著父母來的我通道的結賬。當然我也不是什麼模範員工，心情不好或者來姨媽的時候，也只能給一個禮貌的職業假笑臉啦。

澳洲客人們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他們對環保的關注：大部分客人都會自帶環保袋，如果沒帶袋子也寧願多花一點錢直接購買每個超市都配備的環保購物袋裝袋。有些客人的東西少，也會選擇直接手拿無需裝袋。這一點讓我意識到，其實當習慣成自然，環保並不是需要我們很費心、犧牲太多的一件事情。

英文的隨堂測試

收銀其實是一份簡單不需要動腦的工作：掃描商品、打包、結賬、重複。但是我很快碰到了一個難題：超市裡面有好多水果和蔬菜的名字我都叫不上來。不管是在校學習還是備考雅思的過程中，這些看似基本的詞彙，卻是我們在學習中不會觸及的，更別提那些只有在澳洲才常見的蔬菜了。例如，你知道orange 和 mandarin 是兩種水果嗎？你知道抱子甘藍是啥嗎? 你知道蘆筍英文是什麼嗎？

商品上沒有標籤，你可以透過名字搜尋在收銀系統找到產品的價格，不然就得麻煩客人回去拿個有標籤的回來給你掃碼，而貼在水果蔬菜上的標籤最容易掉， 就不經意的變成了一個令人頭疼的詞彙量隨堂測試。

記得有次一個滿頭白髮的老爺爺拿了一朵還未綻放的蓮花一樣的蔬菜來結賬。看他還拄著柺杖，我可以不好意思麻煩他回去拿個有標籤的，只能尷尬地問，請問這是什麼蔬菜呀？出乎我意料的是，這位老爺爺並沒有因為我不認識這個食材而對我不耐煩或者生氣，反而會很好奇地問：你沒有吃過這個蔬菜嗎？“ 我在中國可沒見過這個東西 ”，我誠實地說。

“ 這個菜，要怎麼煮呢？”，我好奇地問老爺爺。“ 你就燒開一鍋水，往裡面加點黃油、奶油和鹽，燒個10分鐘，熟了就可以吃了。” 聽起來適合我這樣的西餐烹飪新手啊！吃到肚子裡的，還能不記得名字嘛 —— 我覺得這個主意好極了。回家我按照老爺爺和我說得煮了些artichokes(洋薊)。 一朵朵的綠色花骨朵真可愛，我懷著蓮花仙子的心情細心烹煮了一番，美麗上桌：咬下一口，真的意想不到的，難吃。

你吃過洋薊嗎？

深夜和破曉

為了上早班我曾經常常需要在5：30 起床。上完晚班10點下班的我，還要走30分鐘的夜路回家。 端盤子的日子中，感受過作為一個服務人員微妙的“隱形感”、看過別人居高臨下的臉色，也直面過種族歧視的衝突。這些在大學這座象牙塔之外的經歷，讓我快速褪去了一些天真和稚嫩。作為服務人員的經歷，真的會讓你更有謙卑之心。 這樣的角色轉換，讓我更能理解常被我們忽視的服務員、收銀員以及快遞小哥們。其實每個人都有著自己平凡瑣碎而鮮活的人生，和我們一樣，流汗流淚還在堅持著。

雖然有著幾抹灰暗，也無法掩蓋這段經歷明亮、絢爛的底色。獨自走過的夜路、深夜的寒風、那微亮的天光和清晨的寂靜，都是我每次受挫、失落時候勇氣。因為我永遠會記得，即便是在10年前沒有任何存款和底氣的我，為了獨立、為了掌控自己的命運，可以頭頂星光、踏夜而行。

是的，我大可不必吃這些苦，我大可接受父母的資助，安心做個全職學生。但也許第一次你讓父母幫你決定你主修的專業，第二次你讓父母決定那一份工作好，之後是父母決定你的婚嫁。那麼人生還剩下多少重要的決定，是自己做的呢？ 我透過打工賺的錢，足夠我支援我和朋友一起畢業旅行。也讓回到上海工作的我，還有一些存款。這個結局當然讓母親也驚訝：我翅膀比她想象的還硬呢。

20歲到30歲，這10年似乎把自己這個認知，不斷打碎不斷重新融合的過程。經歷過身體羞辱、經歷不健康的感情、職場霸凌，我迷失過，一直透過閱讀自我療愈、與自我和解。“女生就該寵愛自己”，“愛別人前應該學會先愛自己”，“幸福的女人一定是自愛的女人”......太多的聲音在告訴我，怎麼愛自己。“ 如何愛自己 ” 成了25歲後的我最常思考的一個課題。過了31歲的生日的我想起那段回憶，回過頭去看20歲的自己，突然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自愛。那是我第一次，透過自己的努力，捍衛自己的意志。透過這個經歷我贏得了母親的尊重，更重要的是，我對自己的尊重。那個20歲的我，給了自己最好的愛 —— 尊重自己的感受和決定，可以為了自己斬荊披棘，相信自己不管在怎樣的困境都可以自己走出泥濘。

那一次的堅持，是我對自己生命熾烈的熱愛：因為我的人生是我最美麗的創作，我永遠不會交出書寫它的那支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