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0年12月20日，冬至前的一天！雖然陽光灼熱，但已經是好幾天沒有見過陽光了！

昨天我第一次幫阿婆（奶奶）剪指甲，但也是最後一次，她的指甲縫裡有黑黑的“歲月”，這應該是她經常用指甲剝菜、剝蔥、幹家活有關。她的手心很粗糙，手背佈滿了溝壑。我感覺到她手的僵硬和冰冷！我趕緊用我的手捂住她的手，想把我的溫暖傳遞給她，就像小時候晚上睡覺時，阿婆用大腿夾住我冰冷的雙腿一樣，她那時老是說我手腳冰冷，睡好久都不暖……

我腦海裡，小時候的溫馨畫面，有一大半是跟阿婆有關，因為小時候家裡窮，爸爸去外地幫人種橡膠，一個月才能回一次家（直到我大學畢業後），媽媽在家種田和幫人做手套賺點外塊，也是早出晚歸的那種。所以我應該算是“半個留守兒童”吧？因為阿婆只有一個兒子（就是我老爸），還有一個女兒，女兒遠嫁外地，平均一年都沒有回一次，以後如果我有女兒，打死都不讓她遠嫁！所以阿婆就一直跟我爸生活，平時我媽之所以可以有空去做手套賺外塊，就是因為阿婆在家幫了很大的忙。

平日除了操勞一家大小的一日三餐，還有就是養雞、養鴨、放牛、除草、幹農活！而我和弟妹三人基本上是阿婆一手帶大的。那我阿公呢（爺爺）？他死得早，不但我沒有見過，我爸對他都沒有什麼印象，聽說是在我爸兩歲時就走了。說到我阿公，我突然感到阿婆真是世界上最命苦的人！我在電視上都沒有見過這麼命苦的人!

阿婆出生於1934年，阿婆說：她出生沒多久就買給了地主家做丫鬟，說是地主，其實就是家裡多了幾塊田，每年收成多點，阿婆說，做丫鬟也很辛苦，地裡的活全地要幹，擔、挑的粗活一樣不能少！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吃飽肚子。

後來跟了我阿公後，日子就更苦了，我阿公被國民黨抓去當了兵！而且當兵期間受過重傷，回家後基本上就是在養傷。在我姑之前，阿婆還有一個孩子的，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七八歲時就夭折了。再後來就有了我爸，我爸之後又生了一個，因為那時知識落後，接生時，肚臍感染，沒幾天就沒了。到我爸兩三歲時，阿公也走了！一個只有4尺多的弱女子，辛苦她不怕，但接連的喪子喪夫之痛，她真的受不了，她默默流下多少淚，沒有人知道。而且因為阿公之前當的是國民黨的兵，死後也沒有一點補貼就算了，還受盡歧視。阿婆說她最苦的時候，吃過香蕉樹頭，那個味一想到就覺得噁心！但她就這樣熬過來了！我問阿婆是怎樣挺過來的，她說:我自己沒什麼本事，就想著看子女出人投地！雖然現在他的子女和孫子們都沒能出人投地，但起碼也算兒孫滿堂，還能健康活著！

那時阿公剛走，家鄉要建一個大型水庫，附近幾個鎮的部分人都要搬遷，阿婆那條村也在搬遷之列，阿婆就帶著兩個孩子，挑著木床，跟著村民一起搬到了現在這個村裡！那時的搬遷，不是一次就行的，沒有車，只能走路，從老的家到新的家要走足足一天的路程，她是今天挑了個床過來，明天再回去，後天再挑一些其它東西過來。

搬到新的村，也受盡人家的白眼，因為這裡的地是原來這裡的居民的，雖然生產隊安排遷入這裡，但是還是要分走人家一部分的田地，原來的村民肯定不願意，而且阿婆是個寡婦，受到的歧視的就多了，特別是知識什麼都落後的偏遠農村。那時的阿婆只能忍氣吞聲。

可以阿婆從小就是做丫鬟的，人又是那種特別自卑的那種，不想與人交流的人，平時我跟我媽打電話或影片，叫她說兩句，她都不好意思說的那種，但她有一兩大優點，一大優點就是一個“勤”字，另外一大優點就是對子女特別好！她一個人把爸那姐弟倆拉扯大。而且我爸是那時為數不多，唸完高中的人！窮成那樣，還能念高中？然並卵，可能是從小生活環境和阿婆的性格影響， 我爸也是一個自卑和膽小的人，但是脾氣卻特別大，可我爸也遺傳了阿婆的優點，能吃苦！我兄弟能大學畢業，那些費用都是我爸辛苦賺來的，而且在老家還起了兩套小洋房，說是兩個兒子一人一套，這跟阿婆的一樣，總是為下一代考慮。

但我卻因為小時候與阿爸相處的時間少，所以跟阿爸的感情沒有阿婆好！因為我小時候快樂或傷心的事情基本上也是和阿婆相關的，而且父母管得少，我也跟阿婆一樣，比較自卑，有點懦弱！出來工作後，就一直在努力改變，但卻效果甚微！

我是85年的，有一弟一妹，我記得好小好小的時候，家裡還是很窮的，每天只有晚上可以吃到一頓飯，早餐和中午都是喝粥。那時家裡種了番薯，阿婆就經常煲了番薯給我們做“下午茶”，那時的番薯特別好吃，我一個人能吃好幾條，直到現在我還懷念那些番薯的味道，可惜的是，長大後，再也沒有吃過那種味的番薯了。不過那時家裡還養了幾頭豬，我和弟妹沒吃完的，阿婆就挑去餵豬！那時的我經常跟在阿婆屁股後面，看那些豬搶食的樣子，感覺有點像我們三兄妹。

到了晚上，阿婆就會帶著我去別人家看電視，那時一條村就一兩家有電視的，因為弟妹還很小，一般就只帶我一個人去，我去到那就聽他們在聊電視的劇情之類的，就像是講故事一樣。在我的印象中，我爸媽從來沒有給我講過故事，反而是阿婆經常給我講了好多事故，有一個故事，我現在還記得：

說是一個農村的小女孩小時候去割草，不小心割斷了一條小蛇，她看著蛇可憐，就把那條蛇的傷口接了起來。直到後來那個女孩長大後，在新婚之夜，那條蛇回來報復，從床頂咬穿了蚊帳，要下去咬那個女孩，但蛇身下到了一半，卡住下不去了，因為蛇傷口的那一圈疤比蛇身粗，那時蚊帳是麻的，特別粗。直到早上，他們起床才發現這條蛇……

我一直能記住這個故事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故事除了有點恐怖外，還有就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一個問題：好人到底有沒有報呢？如果有，那蛇為什麼要來報復那個女孩子，當時那個女孩完全可以把那蛇打死的呀！如果沒有，那蛇最後為什麼又沒能咬到那個結婚的女孩呢？現在我還把這個故事講我兒子聽，但我沒有給結論他，讓他一直思考他老爸一直思考的問題吧！

去鄰居家看完電視，回來我就跟阿婆睡，冬天時她就經常用她的大腿幫我暖腳。那時弟弟妹妹跟我媽睡。記得我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早上，五點左右的時候，我突然醒，看到瓦房頂的那個透光玻璃，透了很強的光線進來，我以為天已經大亮了，誤以為阿婆沒忘記叫我起訂了，那時阿婆已經起床煮早餐餵雞之類的了。我馬上彈起床，哭著對阿婆說：天都已經這麼亮了，怎麼不叫我起床？我要遲到！牙也不刷、臉也不洗了，背起書包就往門外跑，阿婆攔都攔不住，出到門外，我才發現我錯了，原來是月光，月光讓我誤以為是天亮了，阿婆在後面喊：才五點鐘，你快回來！那時我特別犟，又礙於面子，沒有理阿婆，還是揹著書包跑到了學校。

學校還沒有開門，我就坐在門口等，到早上7:30左右，我們做早操時，阿婆用飯盒提著雞蛋粥來學校給你吃，我那時覺得特別沒面子，因為沒有人在學校吃早餐的，我是個特例，加上我自己比較自卑，所以不好意思……但長大後，我才想到：其實那次，阿婆她更不好意思，阿婆更自卑，她從來就沒有在這麼多人面前露過臉，那時學校也有兩三百人，她是逐問老師才找到我的。估計她也是為了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做了一件這麼“瘋狂”的事，這種事情是沒有經歷過自卑的人難以想象的！

後來日子慢慢好點，家裡也有了電視！過年時，家裡還有瓜子吃，但是那種很難剝皮的紅瓜子，晚上看電視時，阿婆就會剝好瓜子皮，把瓜子仁給我吃，現在每每想到這一幕，我的眼淚就在打圈……

很小的時候，是跟著阿婆去地裡幹活，稍大一點時，就能幫家裡做許多農活了，放牛、挑水澆菜、上山檢柴、種番薯、種花生、除草、收割稻穀、曬稻穀、施肥等等，可謂樣樣精通。只不過這些家務活都是和阿婆一起完成的！阿婆總是在其他人面前讚我們，說她的孫子有多厲害，說沒有我們的幫忙，她一個人弄兩三天都弄不完！現在只要半天就可心了。可能我的這個虛榮心就是那時候形成的吧，一聽到別人讚一句，就拼了命的幹活。直到現在還是這樣，雖然自己過得很清苦，今年又做生意失敗，遭遇中年危機，但依然想在別人面前活得光鮮亮麗，依然是別人口中的老好人，以前在乎這些虛名了，這是一種病態，我要治好這種病！

還記得有一次，跟阿婆一起去幫村裡的一個小商販剝龍眼肉（剝龍眼肉出來曬乾，做成桂圓肉）。剛好那天我們有空，我和阿婆足足剝了一天，才賺到一塊五。雖然在90年代，但讓婆孫倆幹一天的工資絕對不算多！那時候就覺得錢真的不好賺。所以爸媽在外面賺錢不容易，我們兄妹三人也能理解。但那時沒有人教我們“選擇比努力重要”，今年終於鼓起勇氣重新選擇了一次（出來他業），結果選錯了，一敗塗地！這個試錯的成本可真大！

雖然小時候，要幹很多農活，但阿婆還是非常疼我們的，記得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爛了一個暖水壺，我馬上嘩嘩地哭了起來，阿婆趕緊過來問我燙到哪裡？其實我那次真的一點沒有燙到，我只是享受著那種被關心、被疼愛的過程。這種心態對於一個男孩子來說也是不正常的。

後來慢慢長大了，到外面讀書了，每次回來，都能感受到阿婆又老了好幾個春秋。但那時爸媽還是很忙，家務活也全是阿婆一個人承擔，那時就發誓要努力賺錢，將來給阿婆一個好的生活！然並卵，生活並沒有因為我的發誓而改變，或許，“發誓”這個詞只適合生存了成功人士的自傳裡。從出來工作，到結婚生子，追名逐利，人到中年，錢一直是負資產。阿婆看到我們的成長，還看到曾孫的到來，她自己自然是很開心，可是我們並不能給她的生活帶來太多的改變。她八十多歲了，她的背彎到差不多和腰同樣高了，還一直在幹活，因為我媽那段時間要幫我照看孩子，她基本上和我爸在老家生活，我爸老年在工地打工，阿婆還是操心著家裡的一日三餐。說到底還是子孫沒什麼本事。

阿婆雖然說是照顧我們三兄妹長大，但她基本上也沒有空管我們，因為她實在太忙了，我們基本是放養的，有時在外面跟其它小孩子打了架，別人家的家長投訴到家裡，阿婆總說我是個溫善的人，不會跟別的小孩子打架的。阿婆的這種護短的態度，一直到現在都沒變，無論我做什麼，她都是支援的！她總是認為她的孫子是最好的！連她罵我們的語氣都是帶著寵溺的：“傻瓜!”。這種語氣我實在無法用語言表達，可惜現在再也聽不到了，只是封存在我的記憶裡。

平時過年過節回家，我偶爾都會陪阿婆看一下電視，聊聊天，有時也叫妻子一起，阿婆是一個不喜歡跟陌生人說話的人，但跟我們就特別多話說，特別是我們問她一些往事時，雖然有些她已經忘記了，甚至有些她現在說的版本跟以前和我們說的版本有點不一樣了。但我們又怎麼會介意呢？我介意的是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因為阿婆辛苦了一輩子，前幾年突然有個想法，想帶阿婆去廣州玩一下，見一下外面的世界，但開車搭她出了一下我們當地的小縣城，她就暈車了，因年紀太大了，我們怕去廣州三四百公里的路程，她肯定受不了，所以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這兩年想著事業轉型，就更加忙了，一年才回家一兩次，而且也沒有空陪她聊天或看電視，其實時間是有，半個小時怎麼都能擠出來，可是總想著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其實想想也根本不重要），下次先，就這樣，錯過了，現在真是遺憾和後悔不已，昨天扇了自己幾巴都不能解恨！

總覺得阿婆的離世是可以避免的，或者說阿婆還有幾年命。因為前三四天才跟她影片，她精神狀態還很好的，但就在前天下午洗澡時摔倒了，人就沒了。如果不是因為我前一兩天以忙為藉口，還能跟她上上影片，再提醒一下她，沖涼時先喝上一杯熱水，聊上兩句，說不定能改變某些東西。

最近一兩個月來，我正打算去買明年的那個安宮牛黃丸，因為阿婆有點高血壓和腦梗塞。去年我就買了四顆，是放在家裡備用的，叫她就算沒有什麼事，每三個月吃一顆（這次回家，發現還有兩顆，她是捨不得吃呀）。這次還專門問了醫生，醫生說老人一般很難挺得過冬至的，我自己就想著冬至吃一顆，然後過冬，！但我現在才理解醫生的意思，他說很難挺得過冬至，肯定就是要提前吃呀，如果冬至前一週我叫阿婆吃下一顆，或許一切都會改變！可是我沒有，再扇自己幾個耳光！

還有一個遺憾，就是照一張全家福，就是用手機照的那種，說了兩年了都沒有照到，過年的時候，人最齊了，但都是因為各種原因耽擱了，其實就是因為決心不夠，總想著再等等，一等就忘了。上個月，阿婆上了一次醫院，我就跟老婆說：“今年回家，一定要提醒我照一張全家福”！可是冬至還沒有過，阿婆就走了，走得是那麼匆忙，連他孫子這麼小的一個要求都不能滿足？或許不是她不能滿足我們的要求，她已經為我們服務了一輩子。而是我沒有滿足阿婆的請求，她才走的。

她的牙齒一直不好，而且最近一年來，許多牙都鬆了，有些時不時還比較痛，我們就想帶她去拔掉然後裝假牙。我媽帶她去衛生院或牙醫院，醫生都不敢幫她拔牙，說阿婆年紀太大了，拔了怕止不住血。然後我們就沒有放在心上了，直到我兒子的一句話才提醒了我“辦法總比困難多”！是呀，我們都沒有盡全力去想辦法，就已經放棄了，讓阿婆一下忍受著牙痛的折磨。這點痛苦都不能幫忙解決，還談什麼賺大錢，改善阿婆的生活？

我昨天從廣州趕回家，掀起頭巾，看到阿婆安祥的睡著，我沒有流淚，當我握著阿婆冰冷的手，當我幫阿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剪指甲，當我想起兒時的回憶，當我想起我的所有的遺憾，當我想起我和阿婆的點點滴滴。……我就忍不住淚流滿面……

小時候不懂，還曾經問過阿婆：你什麼時候會死呀？阿婆回答說：當她幹不了活的時候！死掉是最好的，因為她說她不想白吃白住，更不想連累我們。這就是我的阿婆，一輩子都在幹活，都在勞碌。前幾年，我媽去幫阿婆算了一卦：說阿婆是有福氣之人。我媽說她勞碌了一輩子，哪有什麼福氣？算命先生說：“她是做到老吃到老。”許多人老了病的動不了，躺在床上要子女伺候好幾年才走，子女一臉嫌棄，但阿婆不一樣，雖有一些病痛，但不用別人照顧，甚至前天還幫忙洗菜之類的。她到走的那一刻，還想著多為子女做一點事情。

如果這個世間真的有輪迴，那阿婆這輩子所受過的苦難，絕對把上輩子的過錯，甚至上上輩子的債都還了，而這輩子又經歷了這麼多的苦難，下輩子能投胎做個自在的人吧？如果真有來世，我希望還能做你的孫子！阿婆，願你在乘仙鶴西去的路上能多看一下沿途的風景！因為生前你的不孝子孫沒帶你出過遠門，也沒帶你看過風景。

最後，奉勸各位：還有什麼事情沒做的，還有什麼人沒陪的，還有什麼話沒說的，就儘量去完成它，別讓自己留下遺憾，因為這個世上，真的是今天不知明天事，何況我們大多數人都沒有逆天改命的本領，不如就做一些我們能做的，比如多陪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