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其實我覺得公孫綠萼是沒必要死的。
因為她的犧牲並沒換來絕情丹,楊過得救也全憑那以毒攻毒的斷腸草。
換言之,就算她不死,楊過還是可以活下去,她算是白白犧牲了。
但或許只有死,對她來說才是一種解脫,不然該給她一個什麼樣的結局呢?
程英與陸無雙還有姐妹之情,郭襄有愛她的家人,完顏萍好歹還成親了。
而公孫綠萼還有什麼?
父母讓他傷心絕望,愛情更是遙不可及。
“萼落花殘幾人憐,鬱郁芳魂散如煙”,這個可憐的姑娘,香消玉殞反而成了她最好的結局了。
情之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澀,而且遍身是刺,你就算小心萬分,也不免為其所傷。
情花,金庸形容的真好,那麼妖嬈豔麗的花,卻代表的是那麼一段肝腸俱裂的故事。
也許真正中情花的毒的,不是楊過,也不是小龍女,而是公孫綠萼。
一旦愛下去,便不能自拔。
最後,竟然要以生命為代價去祭奠這一場只有自己的愛情。
回眸間,沒有流光粲然的風景,她年輕的生命再也不能如花般綻放。
多年之後,楊過帶上人皮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是否也有少年時風流自喜,情債太多,尤其愧對於絕情谷青冢之下,公孫綠萼的芳魂的緣故呢?
02綠萼這個名字,私以為極美。
“綠萼”屬於一種梅花,也是最有君子氣質的梅花。
梅的品質眾所周知——冰清玉潔、傲而不俗。
公孫綠萼人如其名。
她素淨、淡雅,高潔,是個具有曠世淡定的蘭心般的女子。
她沒有絕世的容顏,沒有曼妙的身姿,但所自持的是如一彎新月般的柔婉。
她的一顰一笑絕無一絲一毫的刻意造作,他的芳心暗許沾染著柔媚卻又似歲寒三友的風骨。
海晏河清,大浪淘沙。
歲月刻在她心中的,只有那一幕幕虛無縹緲的情愛幻影,她的冰肌玉骨,將她的靈魂昇華至風雅和韻致。
她本無嗔無喜亦無怒,只因那郎君闖入了她的眼眸與心扉,情花樹下翩然一笑,便奠定一生海枯石爛的情誼。
她為了解救情郎不惜以情花傷害自己。
她的高傲絕塵讓她不能忍受自己的非分之想。
原本她只想默默地為他犧牲,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最後,她選擇撞上劍口,與其說是不想拖累楊過,不如說是一種高傲。
她寧願死,也不願在對楊過的思念與對父母的絕望中鬱郁終身。
花,還沒有開過,就霎那間萎謝。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淚眼問綠萼,如果一切可以重新來過,你是否依然如故,無怨無悔?
03《神鵰》自始至終都圍繞著一個“情”字。
我們看到了楊過與小龍女有情人終成眷屬;也看到了李莫愁的孽情;程英、陸無雙和郭襄的痴情;公孫止、裘千尺的絕情......
在這眾多情感與人物中,公孫綠萼似乎最不起眼,只是這個故事裡最短暫且急促的悲情樂章。
但她卻像一道投向黑暗深處的幽光,找出了周圍人的原型。
絕情谷,遠遠望去儼然人間仙境。
芳草連天、陽光恍惚、蝴蝶翩飛時帶來幾許花香、悠悠的河水清澈通透。
真是一個奇妙的地方,與世無爭地仿若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
可實際上,絕情谷是一個充滿隱喻的地方,平和的水面下隱藏的是人性的黑暗浪潮。
江湖從來都是血腥而殘酷的,桃花源與烏托邦是不存在的。
公孫綠萼,是狠厲且偏執的絕情谷谷主公孫止的女兒。
她從未出過絕情谷,不知江湖的紛擾屠殺,恩怨情仇,甚至沒有喜怒哀樂。
她的生活,平淡而安逸,沒有快樂,所以,也沒有悲傷。
絕情谷,只長一種花,一種芬芳若桃,豔比茶花的情花。
十八年以來,她只有日日與這些情花相伴,數花開花落,看春去春回。
彷彿,她也習慣了這種生活,深谷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她從不知人間險惡,放眼所見全是極致的美好,殊不知命運的暴風雪正洶湧而來。
04日升日落,朝來夕往,谷裡依舊花開爛漫,依舊綠衣飄飛。
這樣平凡的日子,卻因一個人的闖入而全然改變。
十八歲的那個清晨,綠萼邂逅了楊過,似喑啞黯然的生命中突然閃現一道光亮,入口甘甜,花香盈盈。
在楊過眼裡,綠萼與小龍女相比固然遠為不及,較之程英之柔、陸無雙之俏,似乎也是微見遜色。
但這些卻絲毫不妨礙楊過的輕佻本性,一味調笑招惹她。
對於楊過來說,調笑招惹是他尋找認同的慣用方式。
可在幽谷中遠隔紅塵的公孫姑娘是個沒接觸過外人的少女,單純得像一張白紙,哪裡見識過楊過這番輕薄調謔的挑逗,當即“滿臉飛紅,突然發足急奔”。
於是,芳心大亂,情理中事。
一瞬間,彷彿這十八年,綠萼都在為這一刻而等待。
楊過的一句玩笑,卻留下綠萼的一地相思。
我該責怪楊過嗎?
我寫郭襄,寫程英,這兩個全劇中我最愛和次愛的女子,我都不曾正面寫過一句楊過的不是。
可是,到了綠萼這裡,原諒我真的忍不住了。
楊過,確實遺傳了其父楊康的三分風流輕薄無賴,天性如此。
黃蓉的那一句話“這孩子本性不好”,不可謂毫無道理。
於是,不經意間,公孫綠萼悲劇的序幕被緩緩拉開了。
忍不住想,如果那個清晨,綠萼遇見的不是楊過,而是另一個人,另一個能懂她的,愛她的,憐惜她的人。
輕輕摘下那一朵幽居在空谷的花,不是和那楊過一般嗅過,看過,就隨風而逝,而是仔細地鑑賞品味,揣在懷裡,供在案頭的看花客。
或許她的人生,會是另一番模樣,另一番美好的模樣。
可是沒有如果,她就這樣毫無徵兆的,必須遇見他。
地下鱷潭,或許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地方。
她知道的,她自始自終都知道他對小龍女的繾綣深情。
他不可能為了一朵花停留,更不可能為了她,放棄了他心中的天人般的小龍女。
他的心裡從來就不曾有過她的位置,過去不曾有,現在不曾有,未來更不會有。
那一邊他與小龍女情話綿綿,天荒地老。
這一邊她半是為他們歡喜,半又為自己悲傷;半是祝福地微笑,半又在夜闌人靜時獨自斷盡了肝腸。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可以這樣深而見底。
她亦從來都沒發覺,沒有他的絕情谷,原來是無聲無色的徹底悲涼。
05絕情谷終究不過是個名目。
人生於世,哪能絕了七情六慾?
任情花開了滿天滿地,也不能夠。
她背叛父母,千辛萬苦,一而再再而三地替他偷絕情丹。
而他只想到把丹藥送給小龍女,只想到儘快與小龍女見面,全然把綠萼丟在一旁不理不顧。
她為了消減母親之羞,撕下他借她蔽體的袍子衣襟給母親披上,他心中卻只可惜那件袍子,只因它是小龍女所縫製的。
楊過對公孫綠萼也未免太殘忍了,雖然他從不曾故意做出什麼事來傷她的心,但他和小龍女眼中只有對方,根本不會考慮旁人。
誠然,愛情出於自然情感,難道行為也不可以控制嗎,除了戀人,所有其他人的生死也沒有關係嗎?
如果愛情讓一個人價值觀變得如此狹窄,那麼這種愛情絕不值得歌頌。
為了楊過,綠萼忍痛悄悄收起自己的愛,只是為了成全他的幸福,甚至到最後為了他死。
她都無怨無悔。
也許只有犧牲了她自己,他才會在心裡為她悄悄留一塊墓地。
如果他能以這樣的方式記起自己,雖然淒涼,但還是滿足的。
至少,他還能記著這個一襲綠衣,名叫公孫綠萼的女子。
終究還是去了,當父親的劍刺來,她的心裡定是悲傷的。
前方沒有路,她鍾愛的人已經有了心上人,他們是一對神仙眷侶,天賜良緣。
任她再作多大的努力,始終不能在他眼中停留片刻。
後面也沒有路,只有色迷了腦的父親和仇迷了心的母親,如豺狼惡虎,人鬼莫辨。
她看不到活路,只看到生命的盡頭。
無論再怎樣走,也是枉然。
因此她死,不單單為著了楊過,而是真正的生無可戀。
她的人生,就是一場悲劇。
父親看似疼愛她,實則將她看作自己的附屬品。
母親被父親打入鱷魚潭,好不容易與母親相遇,卻又被母親當作提線木偶,真是相見不如不見。
而楊過,自始至終,都沒有為她做過什麼。
也許他唯一做過的,只是讓她十八年平淡如水的生命,轟轟烈烈地燃燒了一次,又摧枯拉朽地凋零了下去。
即便如此微不足道,卻留給她莫大的滿足。
她抱定了必死的決心,那麼哀婉決絕。
她心滿意足地去了,在他的懷裡去了。
可還是讓我潸然淚下。
她的生命,永遠地,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十八歲。
06綠萼用生命去成全楊過和小龍女這對絕世戀人,但他們心裡可有暇隙去為她著想一分一毫?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指責楊過或是小龍女什麼,這不是他們的錯,怪只怪綠萼自己的不幸。
十八歲前的生命,在沒有愛的黑暗世界裡懵懂前行,父親心腸狠毒,母親命運多舛。
十八歲,一朵情花,一生毒。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丟下這句話,旁若無人的與那白衣女子相依飄去,他的背影模糊了一切記憶,踏碎了她一生嬌嫩的相思。
公孫綠萼雖是為楊過而死,卻不是因楊過而死。
她自始至終都清楚楊過並不愛她。
自sha念頭大起,是因為她萬念俱滅,心字成灰。
真正將她的心一錘一錘擊碎的,真正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她從前不知道的事。
初日破蒼煙,人獨立落花。
貪婪狠毒的父親,瘋狂偏執的母親,綠萼被這樣一對父母輪流掌控,這世間於她的確生無可戀。
被父親挾持後,綠萼口呼:“楊郎,楊郎”,撞向父親的黑劍,登時香消玉殞。
見女兒死在自己手上,公孫止微一心酸,便把綠萼的屍體丟出,來擋裘千尺的暗器,來自母親的三顆棗核釘,盡數釘在她的體內。
這便是公孫綠萼和生父生母的關係,綠萼生於他二人的陰謀詭計,死於他二人的互相殘殺。
生前死後,都被他二人折磨地傷痕累累。
絕情谷表面美如仙境,鹿鳴呦呦,白鶴忘機,實際上卻幽暗如同地獄,藏著最聳聞的陰謀、最醜惡的人心。
她已經無路可走,所有的事情都是命中註定,親人也能如此無情。
母親的仇恨,父親的絕情,她十八年的路,十八年的青春,是否都該來償還他們所做的一切罪孽?
劍插進了她的胸口,可她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楊大哥,快去拿解藥,快去。
此刻,她細如雨滴的淚,掩不住滿目的留戀。
而他最後的凝望,已是她此生唯一的倒影。
能在他生命裡留一筆淡淡的青痕,這就夠了。
依稀中,他的逗樂,他的軟語,在這一瞬,淹沒了她十八年所有歲月,卻築起她無悔的一生。
她到底是留不住生命裡唯一的那束光,可她幽暗的生命裡,至少曾有光造訪。
絕情谷裡,依舊情花開遍,依舊芳草連天,依舊蝶飛香繞,依舊輕風穿谷。
然,再也聽不到那個叫公孫綠萼的姑娘,那一聲聲幽幽的嘆息。
我知道,直到她死,都不會怨他,無端端地,他為何吹皺一池春水?
如果有下一世,也許她仍是那個清秀的綠衣女子,在谷間看著情花滿山,等著盼著夢著心中的那個男子。
而楊過,也許你是個蓋世的英雄,也許你有絕世的武功,也許你腳踏著七彩祥雲......
只是,你若不愛她,請別再同她說話。
~END~(圖/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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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信成長才是女人最終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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