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滄溪——東壩之行
抗洪和災後的忙碌，並沒有使我與夏蘭的書信聯絡減少，只要有空我就會給她寫信，通報一切。她的回信雖然不如我的去信那麼勤而密，也還算正常。在信中知道她和她的學校安然無恙，深為慶幸。但是我身邊再沒有像吳懷德那樣的好朋友，可以推心置腹地談談戀愛中的感受和情況，一切全靠自己揣摸、度量、分析。待到工作走上正常軌道之後，我便利用週末作了一次滄溪之行，同時也是最後一次滄溪之行。她與以往一樣與我交談，為我安排食宿。沒有增加熱度，但也沒有降低溫度。我們談話仍是在大堤樹叢邊進行，席地而坐，有星月為伴。除了我們喁喁私語，周圍再無其他聲息。當我們從堤上往回走向學校時，我想，交往已有二年，便嘗試著問了她一句：“你看我們還要多久才能結婚？”她回了句：“十年”，說罷便撇下我快步走回學校。這兩個字的回答雖是低聲，卻真真切切傳入我的耳內。她這樣回答我的問話，是慌亂還是羞怯？是無意還是拒絕？我一點也不明白。
第二天早上，她對我說，高翠英要與她一起去東壩她的家中玩玩。問我：“你回薛城還是跟我們一起去？”我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詢問，喜出望外，不假思索地答道：“當然是跟你們一起去囉！”吃完早飯，三人就順著堤上大路向縣城走去。
高翠英原來跟徐國賢一起在滄溪區文化站工作。徐國賢考上大學走了以後，傅殿卿調到滄溪文化站工作，高翠英調到滄溪小學當教師，跟夏蘭作了同伴。後來我才知道，高翠英陪夏蘭回東壩家中，看來只是女友作伴同去同回，實際上高翠英已與東壩小學的教師P建立了戀愛關係，與夏蘭同去東壩，不排除看望P的因素。P與吳懷德、郭兆山同屆，比高翠英高一屆。此人身材不高，人也聰明能幹，還拉得一手好二胡。我們是同一年分配到高淳工作的，夏蘭是東壩人，他知道後，便有意追求夏蘭。1952年我決定追求夏蘭時，吳懷德已經知道P追夏的訊息，曾經告訴我，要我小心。我信心滿滿，沒有把P放在眼裡。夏蘭與我相處以後，就沒有P的任何機會了。兩年後，P與高成了一對。
P與下壩小學的同學陳俊福比我和吳懷德先一年報考大學，進了南京師範學院學習，畢業後都留校當了教師。他們從小學教師到大學教師，只用了四年時間。如果不去上大學，也許要當很久的小學教師，然後才能有進一步的發展。對我這個只有初中師範畢業學歷的人來說，恐怕更是如此。充其量，熬到半老，讓你當個初中教師。怎樣才是人才？論者無數，最終還是唯學歷、唯文憑是問，很難以其真才實學為據。難怪現在許多人紛紛謀求學歷、學位，攫取文憑、職稱，而且越高越好。
話越扯越遠，還是接著說去東壩的事。夏蘭和高翠英在前面走，有說有笑，我在後面跟隨，插不上話。一時間，她們二人是成人、大人，我則好像是個未脫童稚氣的大孩子。
說來也怪，我可以在群眾大會上縱情講話，在幹部學習會上侃侃而談。朋友聚會，數我話多，語帶機鋒，時有宏論。不管面對何人，有事說事，有理說理，從未怯懦過。孟子說：“說大人則藐之”。我少年時代就對此言深以為然，覺得與我胸中的一股傲氣甚是契合。可是在夏蘭面前我卻成了沒嘴的葫蘆，僅是二人相對，還能絮叨一些。如有他人在場，就不知說什麼，怎麼說了。
多年以後我才意識到，這次去東壩，我很是冒失、輕率。我以什麼身份前去？見了她的家人應該如何應對？去了要達到什麼目的？一概沒有考慮。而且根本沒有想到要考慮這些問題。在以往的所有交談和通訊中，我從來沒有問過夏蘭，她的父母兄妹是否知道我們相處的情況。如果知道，對此持何種態度。如果不知道，又將用何種方式告知。這些本應知道、想到的事情一概不知、不想，就這樣稀裡糊塗跟著她們走了。到了縣城碼頭，夏蘭僱船去東壩，我仍然只是跟在後面相隨而行。按說這正是表現我男子漢會辦事，有擔當，能照顧人的時候，應該趕在夏蘭前面，去僱船、付費，招呼她們上船。最好再買上吃的、喝的，在船上充飢解渴。可惜我那時對這些道理一點不懂。難怪王秋娥幾十年後說我：“你怎麼像個小孩子。”這個結論是她對我的評價，還是轉述了夏蘭的評價，我沒有追問。她倆是閨密，一輩子的好朋友，即使只是王秋娥自己的評價，恐怕也會有夏蘭意見的成分。
這個評價並非說我不好，但是作為物件，足以一票否決。因為這個評價後面意味著不成熟、不懂事、不會來事，不會有什麼發展，前途有限等等。當然也就難以依靠，不可託付。至於“像個小孩子”的另一面，率真、純粹、善良、無邪，卻不在她們的考慮之中。而這些不都是難能可貴的好品質嗎？把終身託付給這樣的人，不正是可以完全放心的嗎？難道老於世故，能在社會上混得人模狗樣（也就是所謂出人頭地）才是可以依靠和託付的人嗎？作如是想法時，把自身的獨立人格又置於何地？這就牽涉到人生觀、價值觀的問題了。而這各有各的說法和信條，各有各的活法和幸福感，勉強不來。戀愛，戀愛，光有一顆赤子之心（“赤子”比小孩子還小的初生嬰兒）去戀，去愛，是不行的。金錢、名譽、地位等附加條件往往比人本身更重要，更有決定意義。找物件重在找對這個對字上。若是不對，找錯了，也就是愛錯了人，戀愛失敗，結果當然痛苦。這時千萬別怨天尤人，更別無以自拔。吞下苦果後趕快翻篇，重新找一位人生觀、價值觀相近甚至相同的物件，戀愛、結婚。相伴而又同心，其幸福有什麼事物能與之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