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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從莊東大堰上升起,又從莊西不遠處的樹林裡落下,一天就過去了。一天裡,雞鳴狗吠,炊煙升起,間或有遛鄉賣貨的吆喝聲,小孩嘔氣的啼哭聲,以及更嘹亮的幾聲驢嘶馬叫,莊裡安寧得彷彿世外桃園,時間似乎幾百年不曾流動過。

其實,就像西院大馬叔家有成沓子的民國鈔票、東院支書大老爺家有成麻袋的花生一樣,各家仍然有各自的活法,各自的幸福與苦難。比如,大馬叔家的南邊兩家又是兩種境況。

東邊這家三間堂屋,三間東屋,大門往南。家主我也叫大老爺(和祖父同輩),家裡還有父母,住在堂屋的東頭兩間,排行老四,我叫四太爺、四太奶。四太爺在他們那個年代是為數極少的讀書人,又遊歷過江南諸地,算是老家一帶的人物,所以後來做過保長,可惜光景不長便解放了,土改時劃為地主。四太奶奶就是他從無錫帶過來的,原配打我記事時就跟著出嫁的女兒(我叫姑奶)在外地生活。

四太爺仍舊留著極長的辮子,腦門的頭髮已經脫光,八字須,尤其是下巴上的鬍鬚稀疏而長,我極少見到四太爺出門,也不敢去他的房間,偶爾見到,總是格外害怕,對這個惡霸地主保長總是躲著,他也並不想理會任何人。倒是四太奶奶,雖然比他小很多,但那時應該也快六十歲了吧,白靜和善的臉,挽著全白的頭髮,月白的斜襟長衫,邁著裹著的小腳,顯得身材小巧。縱是對小孩子很親近的樣子,我見了,心依然嚇得有點突突跳。她偶爾高興時,也會在一群老嬤嬤中,用吳儂軟語唱著我聽不懂的曲兒。等大了點時,我才明白她是被四太爺從無錫的一家館子裡帶出來的。

他們的兒媳婦(我叫大奶奶)並不待見公婆,因為嫁到他家不久就土改了,不但沒有過上想往的日子,反而因為成份問題受了連累,再加上一連生了六個孩子,日子可想過得十分艱難,三天兩頭都能聽到大奶奶除了罵孩子,就是和四太奶吵,但是從沒有聽到四太爺說過一句話。

四太爺死在一年的冬天,大概我當時有十歲,上三年級。據說午後肚子疼得厲害,幾天都拉不出大便了,實在受不了,大老爺找到村裡的手扶拖拉機,放上席子和被,將他拉到鄉里醫院,我的祖父是院長,當然要組織醫生全力搶救他的四叔。但是經過一路顛箥,放了幾個屁,竟拉了出來。醫生診斷為腸梗阻,既然已經拉出來,所以應該並無大礙,就讓車又拉回來。冬天黑的早,車到家門口時,天已完全黑了,我和幾個小夥伴正在那個地方玩,就圍了上去。

當大老爺提著馬燈準備把他的父親扶下車時,卻發現怎麼叫也不答應,用手放在鼻子下面一試,竟已嚥氣。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死人,並沒覺得多麼害怕,因為他比活著的時候還顯得安祥。

二三年之後,四太奶奶終於在這個家呆不下去,託一個親戚在縣城當保姆給人家帶孩子去了。走的那天,將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利利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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