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購物不看價格的石油大亨，

會收藏什麼呢？

19世紀末的奧斯曼帝國享受著最後的繁華，

伊斯坦布林的商人巨賈、販夫走卒如織。

在這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城市

有一個人卻格外不同。

奧斯曼帝國的繁忙的首都伊斯坦布林，臥虎藏龍

他的頭銜很多：

“伊拉克石油開採第一人”，“世界首富”，

“歐洲最大基金會的創辦者”……

但這些標籤都排在一個頭銜之後——

“偉大的藝術收藏家”。

卡洛斯特·古本江（Calouste Gulbenkian，1869-1955）

亞美尼亞裔的英國石油大亨

他就是卡洛斯特·古本江，

一生坐擁6400多件藝術品，

也是全球最大的萊儷珠寶的收藏者。

一個石油商人為何會愛上古董？

中東出生的他何以獨寵法國的萊儷？

今天我們就來聊聊65年前的世界首富，

古本江的故事。

“黑色黃金”成就的世界首富

在倫敦國王學院修完了石油工程學的學位後，古本江回到奧斯曼帝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認了敘利亞與伊拉克兩地有著極為豐富的石油資源。

早在公元4世紀的東羅馬時代，古本江祖上就是獨霸一方的大貴族，

所以他從小就在英國與法國接受精英教育

然而政局的動盪讓古本江被迫遠走他鄉。33歲加入英國籍後，旋即又創辦了土耳其石油公司，他個人持有的中東石油份額佔比5％，所以人稱“5％先生”。

“在現代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人擁有這麼多財富。”

——1950年代《Life》雜誌

古本江還完成了“英國殼牌”與“荷蘭皇家石油運輸有限公司”的合併與重組，成為了可以美國標準石油競爭的巨頭。世界石油資源的格局，由他奠定

不過古本江完全不是一個滿身銅臭味的暴發戶，優良的家世讓他養成了收藏古董的愛好，而且這一趣味在他7歲那年就顯現出來：當時有人給了他一枚土耳其銀幣，小古本江沒有拿去買糖，而是在希臘人的古董店裡換回了一枚古錢。

畢竟是在千年古城聖索菲亞大教堂邊長大的孩子，對“時光”格外眷戀

20多年後，他的財富已經不能用金錢來衡量。一個購物不看價格且品位不一般的中東富商，會收藏什麼呢？

迷倒世界首富的“女人花”

他看上的，是連浪漫的法國人都無法理解的珠寶商，勒內·萊儷。19世紀末旅居巴黎的那段時間，古本江在當時最著名的女演員莎拉·伯恩哈特的引薦下，與萊儷結識。

莎拉·伯恩哈特是法國新藝術運動的中心人物，萊儷、穆夏等大師都將她奉為繆斯。圖為1894年穆夏為莎拉創作的第一幅演出海報

在以奢靡柔美著稱的美好時代，萊儷絕對是個不和諧的存在。他設計的珠寶造型怪誕又十分脆弱，根本無人願意佩戴。

萊儷1897-1898年的作品，也是古本江的第一批珠寶藏品。藍綠琺琅點綴藍寶石，編織出一張如美杜莎之發的網。象牙雕的女主角猜測是古本江與萊儷的老朋友，莎拉·伯恩哈特

可就那種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黃金與鑽石的碰撞，特別是對起源於公元6世紀拜占庭帝國的“空窗琺琅”技術的運用，都讓古本江無法控制自己的購買慾望。

巨大翅膀簡直教凝視她的人無處可逃，女人的臉端莊與慾望並存，彷彿一睜開眼便要攝人魂魄。這枚“蜻蜓女胸針”也是萊儷的代表作，1900年在法國世博會上展出後一炮而紅

翅膀上用的“空窗琺琅”技術，是將釉料燒結在金屬絲中間或者一定厚度金屬片的鏤空處，讓光線透過半透明或者透明的琺琅，呈現一種絢爛斑斕的效果

萊儷通常會在18K金勾勒輪廓背後用銅來加固，使得整體造型框架更為穩固精緻，保護精緻卻脆弱的琺琅，後來銅逐漸被酸浴所代替

女子的柔媚與動植物的形態融合在一起，為萊儷的珠寶注入了一種攝人心魄的妖冶。這種專屬於新藝術運動的乖張與浪漫，是商場馳騁多年的古本江最需要的溫柔。

少女的髮帶是蝴蝶結還是花莖？金色的髮絲是何時與百合花連線？一枚小小的頸圈，凝聚了最大膽的想象

不過這些寶貝他幾乎從不示人：

“她們就像是我自己的女兒一樣。我是東方人，東方人不願將閨房中的女子示人。”

——古本江

1899-1900年萊儷出品的肖像吊墜。一張靜默謙和的臉隱藏在蘭花之下，教人不忍採摘

除了“女人花”這個主題，讓古本江痴迷的，還有萊儷珠寶中的湖光山色與珍禽異獸。

被萊儷慰藉的鄉愁

奇異的東方秘境，由半寶石、蛋白石和月亮石等意想不到的材料，與琺琅一起構建；

1900年古本江購入的九齒牛角梳。夕陽將盡，大地鋪金，4色琺琅在這一方弧面上流動，勾勒出金燦燦的湖光山色

次年購入的頸圈，以濃郁的綠色琺琅纏繞出茂密的松葉，鍍金的果實競相追逐，熱帶叢林的秘境中突現一方澄明的天空，當中一塊斑駁的蛋白石宛若星辰

隱藏在密林後的老鷹露出藍色的剪影，炯炯有神的眼睛隱清晰可見

頻繁出現的孔雀與貓元素，喚起了古本江遙遠的鄉愁。

孔雀可以說是最“新藝術”的動物之一，萊儷的孔雀胸針堪稱經典

這種來自東方熱帶的鳥扇動著斑斕的羽毛，滿足了西方人對異域夢幻的最終幻想，也稍稍慰藉了古本江遙遠的鄉愁。圖為Léon Carré筆下的孔雀

1906-1908年出品的“小貓”頸鍊。方塊水晶上交替鐫刻著小貓與樹枝圖案。貓的神秘高貴與水晶、鑽石的透明屬性相得益彰

這枚頸鍊是萊儷後期向玻璃轉型的先導作品，也是古本江最雅緻的藏品之一

古本江與萊儷從最初單純的珠寶商-主顧關係，在多年理念的碰撞與美學交流後，逐漸變成了惺惺相惜的摯友。

“15年來，我對他獨一無二的才華的欽佩之情與日俱增，我很驕傲擁有如此之多的萊儷作品。”

——古本江

小公雞頭冠/細如髮絲的18k金裡流淌著碧色的琺琅，鳥喙裡銜著一顆碩大的紅寶石，這種材質的混搭只有萊儷才能想得出來

從1899-1927年間，古本江向萊儷訂購了175件藝術品，數目之龐大在全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和他同量級的藏家。而且這些珠寶從未被佩戴過，既像呵護女兒一樣深藏閨閣，又像回不去的故鄉般，是不可觸碰的傷疤。

可無論是“待嫁的女兒”還是遙遠的故鄉，

總有需要正視的一天

豪擲千金買藝術品，然後呢？

萊儷是古本江的摯愛卻不是他的唯一。古本江一生擁有的藝術品超過6400件，而且他眼光毒辣，豪擲千金：法蘭西王室舊物，他不遺餘力地採擷；十月革命後蘇聯舉行冬宮藏品拍賣，他也不計成本地拾遺。

還有魯本斯（左）與倫勃朗（右）的油畫，都是古本江家的座上賓

1810年透納的《運輸船的殘骸》

1874年雷諾阿的《莫奈夫人》

他在法國最中心的Iéna大街上有一幢4層樓的房子，頂上的2層全部用來放藝術品。這還只是他收藏的十分之一。

_____

_____

_____

_____

⬅️ 左滑欣賞更多古本江在巴黎的宅邸照片

佛蘭德斯的掛毯，路易十五時代細木鑲嵌邊桌，

梅森的瓷盤，英國的風景畫......古本江的家就是一座博物館

歐洲漂泊20年，故鄉終於變成了回不去的他鄉：曾經輝煌了600年的奧斯曼帝國終於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硝煙，一起埋葬在了歷史的塵埃裡。古本江對東方文明的自信開始瓦解，保守的思想逐漸開放……

即使是千年古城伊斯坦布林，也需要迎來新的生機

建醫院，設學校，蓋教堂……人生的後半程，古本江做了太多的善事，但對他呵護了一輩子的藝術品的安置問題，遲遲沒能做出一個決定。

不可思議的饋贈

在這裡，古本江的考量逐漸變得清晰

後來老人離開了，市裡卻迎來了大工程，先後建起了醫院、公園、交響樂團和博物館。人們這才明白，這些機構冠以的名字，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石油大亨“古本江”！

綠樹成蔭，曲徑通幽，若不是門口掛著招牌，沒人能知道世界上最偉大的私人博物館之一的古本江博物館在此

在戰爭中恪守中立的葡萄牙，以南歐特有的熱情接納了四海為家的古本江，所以他在十幾年的旅居和觀察後，決定將自己估值將近8.4億美元的資產，除去留給孩子的一小部分，全部捐出用於里斯本古本江基金會的建設，其中博物館安置他超過6400件的藏品，全部對公眾開放。

里斯本古本江基金會的資金全部用於資助慈善、教育、藝術與科學專案，天價數字相當於葡萄牙每年投入到文化科技教育領域中的一半，被稱為葡萄牙的“第二文化部”

藏品之豐，倫敦國家美術館、大英博物館等藝術機構都曾多次借展

除了歐洲的裝飾藝術和油畫，日本的印籠，中國的屏風與瓷器，古本江博物館都有收藏

他真的為自己疼惜了一輩子的“女兒”們，找到了最後的歸宿。

從頹敗的奧斯曼帝國走出，

伊斯坦布林早已不復當年的熙攘。

中東，那片既古老又蒼涼的土地，

因為爭奪石油燃起了一輪又一輪的戰火。

有人自毀長城，

就有人拾起文明的遺珠細心呵護。

蜻蜓女揮著五彩斑斕的翅膀，

鷹的眼睛在茂密的叢林裡閃著光。

若你能在古本江博物館的櫥窗前駐足，

對著裡面千姿百態的珍品發出一聲輕輕的讚歎，

那麼65年前，那個老頭的良苦用心，

也算是沒有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