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苦難一個解釋,或者將修行修成一項趣事。
蘇曼殊與李叔同都是民國四大名僧,也都極具個性。才華滿溢,風流倜儻。
人們都說他們倆應該是好朋友。
然而,他們倆並沒有任何交集。
這並不是他們沒有機會相遇,而是他們雖同修佛道,但有根本區別。
一切有情,都無掛礙 蘇曼殊他才情橫溢,精通英、法、日、梵諸多文字,還詩、畫、小說皆能信手拈來,才情膽識相貌俱稱一流,當時幾無能出其右者。他時而楚楚長衫,設壇講學;時而西裝革履,以詩人才子的儀態,現身詩壇歌榭;時而激昂慷慨,奮勇振臂,以天下為己任;時而袈裟披身,青燈黃卷,潛心向佛。他數度出家,卻全然不守任何清規戒律。他集情僧、詩僧、畫僧、革命僧各種封號於一身,他就是蘇曼殊。
洋留學生捧蘇曼殊,西洋留學生捧黃遵憲。留學生不知道蘇東坡、黃山谷,目間只有這一對蘇黃。”郁達夫說過:“蘇曼殊的名字,在中國的文學史上,早已是不朽的了.他的譯詩,比他自作的詩好,他的詩比他的畫好,他的畫比他的小說好,而他的浪漫氣質,由這一種浪漫氣質而來的行動風度,比他的一切都要好。”浪漫氣質而來的行動風度,才是重點。
陳獨秀、章士釗、蘇曼殊三人留學日本時,合租一屋居住,有一次竟斷了炊,他們便讓蘇曼殊拿幾件衣服去當鋪典當,買點吃的東西回來。蘇曼殊半夜才回去,帶回來卻不是可吃的東西而是書。他振振有詞地說:“這本書我遍尋不得,今天在夜市翻著了。”陳獨秀和章士釗罵了幾聲“死和尚”“瘋和尚”,只好空著肚子上床睡覺去。又有一次,孫中山讓宋教仁接濟蘇曼殊200大洋。生活困苦的蘇曼殊接錢後狂喜,遂廣發請柬,大宴賓朋,孫、宋二人亦在被請之列。接到帖後,孫、宋兩人對視,哭笑不得。
在長沙任教職時,蘇曼殊攢了不少錢,回到上海後,便常常出入“江南春”、“海國春”、“一家春”等名餐館,叫局吃花酒。每次吃飯都會叫來很多人,陳獨秀、包天笑等人都被他請過。客人到齊了即開宴,宴畢即散,不通姓名,亦不言謝。民國初年,他跟滬軍都督陳其美交情匪淺,陳其美常去看望他。去時通常見到高朋滿座,美女如雲,蘇曼殊與歌伎詩詞唱和,好是快樂寫意,陳其美也豔羨不已。蘇曼殊不交權貴,對陳也不怎麼親暱,但陳其美走時,總是贈金若干。蘇曼殊花錢如流水,海灘高等堂子都知道有個和尚出手闊綽。他對歌伎彬彬有禮。後來他35歲病死,設靈堂的時候,許多歌伎頭戴百花前來弔唁,個個顏色悲慼。
蘇曼殊的畫和他的詩一樣,山明水秀,格調不凡,意境深邃,超然有遺世獨立之慨,很有胸懷和意境。有人曾經說,蘇曼殊畫畫時,總是身著禪綢,有妙齡女子侍立在旁,研墨鋪紙;若畫三月桃花,則蘸取女子唇上的胭脂,其畫綺豔逼人。蘇曼殊曾經畫了十幾位英國國王的小像,出神入化。一個美國朋友見了,愛不釋手,蘇曼殊就全部贈與他。美國人在一個展覽會上展出,極為轟動,競相爭買,最後一個英國人以五萬美元成交。
蘇曼殊不輕易作畫,因此身後作品不多。他在南京陸軍學堂任教時,結識了革命家趙聲,兩人志趣相投,常在一起飲酒賦詩,縱馬高歌,鐘山附近的人常被他們豪邁的氣概所吸引。趙聲曾經向蘇曼殊求畫,那時蘇曼殊正準備要去日本,沒有馬上為其作畫。後來他為趙聲畫了一幅《飲馬荒城圖》,並題詩一首:“絕域從軍計惘然,東南幽恨滿詞箋。一簫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但趙聲為革命四處奔走,居無定所,蘇曼殊一直無法交給趙聲。黃花崗起義失敗後,趙聲悲憤而死,葬於香港。蘇曼殊獲悉後,極為悲痛,託友人將此畫帶到趙聲墓前焚化,以示悼念。從此以後,他不再作畫,以謝死友。
蘇曼殊,就像一個俗世中的賈寶玉。一生為情所困。
20歲時,蘇曼殊為了逃避愛情,去泰國曼谷研習梵文,途中卻在斯里蘭卡講經時,對華裔女子佩珊一見鍾情。他自感六根不淨,愧對佛祖,悄然回國。回國後在南京陸軍學堂教書,隨即又與秦淮河歌伎金鳳相愛了。兩人交往甚密,情深意篤。但蘇曼殊不願意結婚,這讓金鳳感到絕望。她曾拿出一塊素絹向蘇曼殊索畫,畫還沒有完成,她就傷心地離開了他。之後再回上海,他就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稀里嘩啦愛了更多的女子。從生性婉慧的花雪南,到亭亭玉立桐花館,再到行篋中有她多幅照片,時常默默欣賞的素貞。他喜歡歌伎,與他有交往的歌伎,有名有姓的就有28人之多,風流花吹雪,片片不沾身。
在他的一份殘賬中發現,酷愛讀書的蘇曼殊花在買書上的錢只有500多元,而同一時期用在青樓舞館的錢多達1800元。有人斷定他心性風流、玩世不恭。但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有他的方式,也或多或少都會被人誤解。蘇曼殊不是柳永,也不是唐寅。他對愛情有自己的特別理解。他曾對花雪南說:“我不欲圖肉體之快樂,而傷精神之愛也。故如是,願卿與我共守之。”
1908年,蘇曼殊東渡日本探母,遇調箏藝伎百助楓子。百助姿容天成,矜持端莊,仿若一株空谷的幽蘭,清高絕世。其彈奏的古箏曲悠揚悲慼,觸動蘇曼殊滿腹愁腸。兩人引為知音,互相愛慕。蘇曼殊曖昧與遊離,冰雪聰明的百助看在眼裡,她請蘇曼殊為她做一幅畫以懷念。蘇曼殊揮毫作畫時,忍不住熱淚橫流,他恨自己的無情,也恨自己的多情。對世間美好女子,他一旦遇到身陷情網。情到深處,情慾奔流,利如掣電,卻必須剋制。但當女子以身相許,他又忍痛拔掉情慾的肉中刺——“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
他把自己裹進一件堅硬厚重如烏龜殼的袈裟裡,獨自去痛苦糾結。世間多少愛情,基於禮法或者現實,都是如此吧?“袈裟點點疑櫻瓣,半是脂痕半淚痕。”蘇曼殊的那襲袈裟中,染了太多的胭脂和淚痕。他仿若受到了愛的詛咒,枉愛了那麼多人,最後都如他的詩句所言:契闊死生君莫問,行雲流水一孤僧。無端狂笑無端哭,縱有歡腸已似冰。
也許民國風流才子一樣的放浪形骸,只是蘇曼殊的形式。
佛界也許只是他心靈的避難所。在佛門的庇佑下,緩解外界的壓力與內心的疼痛。他的思想是超前的,他是覺醒了的知識分子,追求人格的獨立與個性的自由。但是汙濁腐敗的政治和社會現實,卻又每每使他不僅難以獨善其身,而且還與社會格格不入。思想超前的人,生錯了時代,必定是無比痛苦的。
他一次又一次跪拜佛門,祈求解脫,但佛門亦不能解開他心中之鬱結。於是他索性狂放不羈、憤世嫉俗,看不慣所有的一切,我行我素,焚書毀經,喝酒食肉,就如同水滸傳中的魯智深,流連煙花,狂歌走馬,就像禪門的“竹林七賢”,想要為自己的俗世生活尋找佛法上的安慰。一個人徹悟的程度,恰等於他所受痛苦的深度。
一件袈裟,終是外物。如果把他看成一個文人,而不是佛門弟子,這一切就自然了。人生無非一個過程,他在35歲的生命裡,極盡所能地創造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實在罕見。紅塵俗世,不論悲喜,都只是體驗,無論愛否,都只有記憶。
蘇曼殊的遺筆就一句:“一切有情,都無掛礙。”有情而無掛礙,多好!
正如齊物論: 莫壽乎殤子, 而彭祖為夭。蘇曼殊很莊子!
李叔同: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在王家衛電影《一代宗師》中,宮二的父親在隱退儀式上,對葉問和眾人說了這麼一句話。
好多人以為這只是一句話,是王家衛導演創作的又一經典臺詞。
但實際上,「念念不忘,必有迴響」這句話出自民國佛學大師李叔同的《晚晴集》。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晚晴”二字源自李商隱的詩,而晚晴老人也是李叔同晚年的號。
李叔同的原文是這樣說的:
「世界是個迴音谷,念念不忘必有迴響,你大聲喊唱,山谷雷鳴,音傳千里,一疊一疊,一浪一浪,彼岸世界都收到了。
凡事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因它在傳遞你心間的聲音,綿綿不絕,遂相印於心。」
乍一看,貌似這句話真的太美了,不由讓人讚歎。
但要真正瞭解、懂得這句話,你還需要李叔同的人生背景。
李叔同還有個赫赫有名的稱號,弘一法師。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送別》這首詩,中國人應該都是知道的,它正是李叔同所作。
歌手朴樹曾說,「如果《送別》的歌詞是我寫的,我當場死那兒都可以。」
民國才女張愛玲可謂是孤傲一生,但她說,「不要認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師寺院的圍牆外面,我是如此的謙卑。」
做高僧之前,李叔同是風流才子,他在音樂、繪畫、戲劇、書法篆刻和教育等領域,造詣很深。
1918年,李叔同39歲,在虎跑定慧寺正式出家,號弘一。1942年,弘一法師圓寂於泉州,被奉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
終其一生,論經歷之廣,境遇之多,跌宕之變,才情之高,無出其右者。
林語堂說,「李叔同是我們時代裡最有才華的幾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個人,最遺世而獨立的一個人。」
這樣一個人,他的所言所行,當然是值得我們去學習、體悟。
那麼,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凡事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因它在傳遞你心間的聲音,綿綿不絕,遂相印於心。”
念念不忘,也是堅持不懈的意思。
與之對應的,是人們耳熟能詳的一句大俗話,「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是《華嚴經》中的話。只要能夠事實上做到的人,都可以成就偉業。
是有為法,李叔同怎麼做的呢?t他成為弘一法師修行歷時24年,他一貫到底,修行功夫愈進愈深。初修淨土宗,後修律宗。律宗是講究戒律的,一舉一動,都有戒律,嚴肅認真之極,這是佛門中最難修的一宗,數百年來,傳統斷絕,直到弘一法師方才復興,所以佛門中稱他為重興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師。
弘一法師於日間訂有閱讀、講律和禮誦等常課,絕不浪費時間。到了天將薄暮,則持珠唸佛,經行散步,入晚即就寢,絕少點燈,憐蛾不點燈。律中規定,穿不過三衣,食不愈午時,他都嚴守不越,以戒貪奢之念。他所穿之衣無過三件,即使嚴冬亦是如此。有人送他夾衫厚衣,皆轉贈別人。池自坡剃以後,其日常生活衣食住行之儉約與剋制,足為教內持律的模範。
1942年九月初四,弘一法師圓寂於泉州不二祠溫陵養老院晚晴室。他臨終前寫下四個大字:“悲欣交集”。他出家二十多年,身邊的遺物,只是一件補了224塊補釘的破僧袍,只此無二,然而這224個補釘青灰相間,襤褸不堪,即象徵著舊世界的千瘡百孔,又是一個苦行僧的標誌。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至良知,知行合一,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所以,李叔同其實很孟子!
生死何懼,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風流不可拋,沒錢也要玩個痛快,依舊心無掛礙者,是蘇曼殊。
像擎天柱,將太山扛在肩上,拋開榮華富貴,硬要學最苦的律宗當苦行僧的,是李叔同。
但我覺得,更可愛的是蘇曼殊。
因為若依金剛經論,李叔同追求的是法相,而蘇曼殊追求的是真如!
有人將倉央嘉措與詩僧蘇曼殊並提,說他倆都是世間最美的情郎因為在短暫的人生歷程中,他們一直都在出發,都在尋覓,卻從來也沒有找到歸宿。
他們在情與禪、僧與俗,現實與理想、銘記與忘卻之間輾轉,備受著冰與炭的煎熬;
他們在天堂與地獄中,百轉千回。
倉央嘉措說:
但曾相見不相知,
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
免教生死作相思。
蘇曼殊說:
契闊死生君莫問,
行雲流水一孤僧。
無端狂笑無端哭,
縱有歡腸已似冰。
倉央嘉措說:
好多年了,
你一直在我的傷口中幽居,
我放下過天地,卻從未放下過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萬水,
任你一一告別。
世間事,除了生死,
哪一件不是閒事。
蘇曼殊說:
桃花潭口坐吹笙,
春水難量舊恨盈。
華嚴瀑布高千尺,
未及卿卿愛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