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時候很喜歡吃甜食。

而母上大人總是不許多吃。

小時候也很喜歡吃肉。

而母上大人也是不讓多吃。

長大後才知道，有一口好牙，有一身健康的面板，跟少吃糖，少吃油膩的食物，關係很大。

但是那種對“甜”的渴望，在經年累月得不到滿足的情況下，早已經深入骨髓裡。

以致於，對於所有可以產生甜味的食物，心存嚮往。

買橙子的時候，必定要問人家，甜嗎？有多甜？只有非常甜的我才買，一般甜的就算了。

買龍眼的時候，也一定要細細問清楚，是不是本洋的，不是本洋的不買。是太陽天摘的嗎？不是太陽天摘的不吃。

荔枝也是。一定要甜的，肉厚的，汁水多的，方才願意吃。

說起來，福州人跟荔枝的感情，是無比深厚的。

很多人小時候，是一碗白粥一顆荔枝，就算做一餐飯的。

我在重慶上大學的時候，習慣性地用荔枝配白粥吃飯，嚇了川渝兩地的同學一大跳。

她們永遠不能明白，一顆甜甜的水果，怎麼就可以跟寡淡無味的白粥配一臉，併成為佐餐美味的。

她們必定是要辣，麻，重油，才能入得了口。

而我們，甜就可以了。

《2》

長大之後，這種對於甜的情愫，昇華了，成為了藏在基因深處的一種鄉愁。

以至於，有茶友來問，說，“有沒有一款茶，喝起來像冰糖一樣甜？”的時候，我居然真的把擺在架子上的，有可能生成冰糖甜味的新白茶們，都喝了個遍。

問的茶友只是隨便一嘴，而聽的村姑陳，卻實實在在入了心。

那種因為愛美，因為減肥而壓抑了多年的、對於甜味的執著，被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語，解封了。

那隻長著翅膀的、名字叫做“甜”的惡魔，從靈魂深處飛了出來，張牙舞爪地，恣意歡騰。

喝了大半晚，從華燈初上喝到月明星稀。

最後發現，白茶茶湯的甜，並非入口的甜，而是回甘裡蜂擁而至的甜。

那是甜絲絲的，混合著生津感的一種甜。

好的白茶，在湯水嚥下之後 ，好白茶的香甜感和生津感，立即讓舌面化身成為了一個深山裡的泉眼——終年不絕地從泉眼裡冒出甜甜的清泉來——那感覺美妙至極。

當然這種甜 ，不被稱為甜。

人家有一個高大上的名字，叫做——回甘。

是茶湯嚥下後，舌面上的酶，和茶湯中的呈甜味的物質發生交換之後，生成的一種“甜”的感覺。

是茶湯席捲舌面之後，返回的來生成的甜，是湯水中的物質殘留下來形成的甜。

這種甜，叫做甜，可能就太俗了。

於是人們賦予了它一個新名字，叫做“甘”。

甘草的甘。

試想，甘草如果改名，叫做甜草，是不是很怪異？

所以，回甘就必定要叫做回甘，才顯得有檔次，有風骨。

若要叫它回甜，那就太平庸了。

《3》

奇怪的是，我仍然在某兩種茶當中，沒等到“回甘”上演，就嚐到了類似冰糖湯一般的清甜感。

跟鮮榨甘蔗汁的清甜感，也很相似。

那就是2020年一級白牡丹《鵲橋仙》，和2020年準白牡丹《辭秋》。

這兩款茶，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它們都是白牡丹那一掛的。

它們的不同則是，一個採自春季，一個採自秋季。生長的季節不同，所擁有的氣候風物不一樣。

春天的白牡丹，生在春寒料峭的春風裡，生在潤物細無聲的春雨裡，生在“曉看紅溼處花重錦官城”的春色裡，它的身上，自帶了春的寒沁，春的清冷，春的靈動，春的嬌麗。

秋天的白牡丹，生在秋高氣爽的秋日裡，生在層林盡染疊翠流金的秋景裡，生在“大風起兮雲飛揚”的豪邁秋意裡，它的身上，自然而然就被秋風秋雨秋陽，染上了一層秋色——嬌豔的花香，是秋老虎的惠贈；明媚的湯感，是秋月靜美的表象；淳和的漿意，是一場秋雨一場寒的凝結成就。

而它們，卻因為共同的一個寒字，一個冷字，因為都經歷了寒冷的霜凍，而擁有了共同的特質——呈甜味的物質明顯增加。

這些呈甜味的物質，在平常的白茶當中的含量，是正常的。

而到了春牡丹和秋牡丹這裡，當正巧遇上天氣寒冷，呈甜味的物質增多，它們完全等不到茶湯嚥下之後在回甘裡呈現，就在茶湯入口大約十幾秒的時間裡，它們就開始迫不急待地與口腔中的酶反生反應，生成大量的甜味物質了。

對於這些呈甜味的物質而言，等回甘時再來表演？

太慢了。

由於含量太多，才一入口，它們就開始搖旗吶喊，顯露真容了。

《4》

於是，就有了這兩款，特立獨行的白牡丹。

入口十來秒，就能生成甘甜感的，奇茶。

它們之所以有這種奇怪的表現，跟2020年的天氣有極大的關係。

往年的白茶，就沒有這種特徵。

因為往年沒有倒春寒。也因為往年的冬季沒有乾旱。

2019年的冬季乾旱，很久都不下雨，幸而山上霧大，豐沛的雲霧補充了日常生活所需的水分，才讓茶樹們不致於渴死。

卻讓茶樹們體內的水分減少，而芳香物質和其它物質比例則增加了。

2020年的春茶季，倒春寒。

華麗麗地讓茶樹們又凍了一回，繼去年冬天凍過之後，春茶季再凍了一次。

我們都知道，凍過的白菜和白蘿蔔，特別甜。

白茶也一樣，倒春寒的霜凍之後，它的呈甜味物質，明顯增加，明顯增多。

喝到嘴裡，這些大量的呈甜味物質便會等不及到回甘時分再來表現，直接在茶湯入口後的十來秒，就立馬施展雄風了。

而到了2020年的秋季，天氣又比往年要幹，也是乾旱。

水分的減少，讓白茶葉片當中的其它物質的比例大幅增加，其中就包括呈甜味的物質。

尤其，秋白茶原本就遭受過更強一點、更深度一點的日光撫觸，呈甜味的物質原本就多於春白茶，再經歷多幾次的夜裡的霜凍，甜味物質含量更多。

於是，在茶湯還沒嚥下，在回甘還沒生成，就能感覺到濃濃的、冰沁沁的甜意了。

《5》

當然，在茶湯盛在嘴裡時，就感覺到冰沁沁的、彷彿山泉般的甘甜感，也只是個案。

這些年，村姑陳也只在《鵲橋仙》和《辭秋》這兩款茶湯裡感受過。

大多數時候，白茶的甜，仍然是回甘。

在回甘裡，白茶的甜，會在湯水嚥下之後，迅速在舌面上生成。

但這仍然是後來的甜，並非茶湯在嘴裡時的甜。

那些動不動就說，自己的白茶很甜的，不是沒喝過真正的白茶，就是在以訛傳訛。

誤導觀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