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劉紹禹

在所有被高度期待的武俠劇裡，《有翡》肯定是排最前面的。不論是這個IP本身的巨大影響力，還是超一線的劇集陣容，都讓無數觀眾翹首等待它的開播。

終於播了，十幾集看下來，覺得它和我一開始的期待既一樣，又不一樣。

《有翡》最吸引我的地方，還是它透過周翡下山闖蕩江湖的經歷，從女性的角度表達了對人生成長的態度。我們可能看過很多成長型別的武俠故事，但它們幾乎都講的是男性。而女性在江湖面臨的困難，你根本想不到！

周翡生長在遠離塵囂的四十八寨，與外界之間不僅有天塹洗墨江，更有人為的「牽機陣」阻攔。所謂四十八寨，是當年武林人士為躲避戰禍，在湖湘的山谷裡建起的一座和平共同體，由四十八個門派結盟隱居於此，發願不再過問世間紛爭。

而周翡的母親李瑾容，是建立這座世外桃源的李徵的女兒，現任的四十八寨莊主。按說這應該是周翡的「公主成長」故事，但《有翡》從一開始就把周翡拋進一個我們預料不到的環境中，更是離熟悉的落難公主套路有十萬八千里。

母親李瑾容定義的故鄉

《有翡》並不將劇情守在幾位主角的現狀，而是關於「人的出發」。周翡的故鄉四十八寨民風善良，風景秀美，已經是夢想之地，可是從劇集一開始，她就是周翡和表哥李晟想要離開的「原地」。

為防止外敵進入，四十八寨周圍的洗墨江上機關重重，安全是安全了，反過來就變成阻止裡面的青年一代出去閱世的牢籠。每個人都很容易被限定在自己的環境和身份角色裡，周翡身上遇到的，就是她從自己家族繼承到的生活方式——避世。

水墨江上的牽機陣

《有翡》的故事就從洗墨江這個禁區被打破開始，王一博飾演的謝允突破了牽機陣，為周翡的父親周以棠送來外界的訊息，邀請周以棠下山。四十八寨不僅人不能通行，連訊息都是阻斷的，周翡習得一身武藝，卻從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這對她是一種認知方面的困境，未來對她而言一望可知。《有翡》故事的發起點，就是男主角謝允作為外來者打破周翡的這個困境。

《有翡》在最開始為主角設立了一個困局，但它並未停留在去講周翡的家鄉是怎樣困住她的，因為我想大多數觀眾都會有和周翡類似的經驗。《有翡》是用大量人物、非常詳實的故事發展脈絡，以周翡、謝允、李晟、吳楚楚這一代年輕人為例，來講這個年齡的人，初離開家庭步入社會時，會遇到哪幾類困擾。

在創作中，所有的虛構故事都不會單單為了完成故事而存在，它們都會映照觀眾本人在生活裡遇到的實際問題。尤其像這樣熱門的劇集，它會距離觀眾更近。周翡的成長史，似乎就成了所有觀眾的「必修課」。

《有翡》為周翡設定了幾種她不可避免會遇到的人物。首先是父母。母親李瑾容當然是「保守派家長」，但她並非無緣無故要把女兒，乃至四十八寨所有人，全都「禁錮」在這個山谷裡，而是在戰亂中成功地搭建了一塊宜人的安全形落，四十八寨存在的初衷絕對是正確的。

但事情往往是，秩序越井然，環境越安逸，生活在裡面的人就會越缺乏自主意識。而周翡正是因為需要堅持自己的自主意識，才執意離開她的故鄉和母親。

這是孩子長大後很容易出現的典型家庭問題：雙方都沒有錯，但孩子長大的標誌就是要到不同的世界裡去然後獨立生活，過去與家庭之間的聯絡再緊密，也不得不在這個人生節點上忍痛割捨。

因此《有翡》前幾集一直在從周翡、李瑾容母女二人的關係上闡述家庭主題。整個家族揹負著周翡外公李徵在開創四十八寨時的江湖債務，到李瑾容這代，其實就是不走出去的結果。包括周翡後來在華容城縣衙內院遇到的段九娘，這些周翡上一輩的女性，都服從了自己身份角色給自己命運帶來的壓抑，對周翡來說，她們是自己「可見的未來」。

周翡從前輩段九娘那裡學習武功

女性的身份壓抑，在《有翡》中儘管並未特意被著重提出，卻貫穿著這些女性角色的命運。只是劇集的調性未處理得那麼沉重。原因是《有翡》雖然為主角設定了這樣一個保守的難以掙脫的現實，但它著重在講的還是青年一代如何開始做自己。把周翡從這一切中「解救」出來的，就是她在故事裡遇到的第二種人，他的同代青年。

男主角謝允在第一集一開始，就用輕功突破了四十八寨的「天塹」牽機陣，成為多年來第一個闖入這裡的外人。這說明四十八寨的這種「保守傳統」不是不能被打破，它需要年輕人的勇氣。

正像謝允後來對周翡說：「自由的強者，不在文成，不在武就，而在於心。」周翡第一個見到的「外面的人」是與他同代的謝允，和他一起出走的是自己表哥李晟，在華容又遇到將門之後吳楚楚。

不速之客謝允

這些人都有共同的困境想要突破，一路上他們相互協作化險為夷。尤其周翡和謝允，他們第五集在霍家堡地牢裡先救自己再救眾人的段落，應是劇集前面最精彩的。

最開始謝允過牽機陣來四十八寨時，他和周翡彼此認同卻又只算認識，兩人都落入霍家堡的陷阱和地牢後，命運把他們置入同一困境裡，他們的冷靜、機智，和對陰謀的厭惡，讓他們先逃出自己的牢籠，再救牢裡被抓的其他人。

在這一集，前面出現的各派正邪勢力全都出現在這裡，互相制衡，霍家堡主的弟弟霍連濤把地煞之首沈天庶、木小喬、齊門道人沖霄子等人都抓進牢裡，周翡把他們釋放後，那些人先打起來，他們又和霍家堡的人展開鬥爭。

牢房中的沈天庶

對於周翡來說，她面前的就是一個複雜的成人世界，這幾派過去有什麼恩怨，現在誰是敵人，她也未分得清。《有翡》裡兩代人都有各自的人生要過，上一代人武林恩怨的這種複雜渾濁，正是周翡、李晟要想逃脫的。

但《有翡》並不單單是說青年一代應該逃離，他們在「山下」的江湖裡又學到了武功、懂得了分辨人心，既然前輩們都深陷在過去的仇恨和現在的野心中，周翡、謝允在經歷了成長後，就有必要站出來解決上一代人累積下的紛爭。

這其實是他們獨立於家庭後，又做的一次「迴歸家庭」，只不過這次他們的身份不再是受到家長嚴加看管的小輩，而是成長為家庭的「頂樑柱」，繼而是匡扶正義的豪俠。《有翡》同時講到了周翡「離家的必然」和「迴歸的必然」。

在霍家堡地牢裡，周翡第一次見到四十八寨最大的仇人沈天庶，和她後來在華容縣衙內院見到的段九娘，則是她在成長經歷中遇到的第三類人，也可能是她最重要的人生經驗。沈天庶十年前殺死了李晟的父親，現在又殺死了吳楚楚的父親吳將軍，可以說和周翡這一代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但深陷囹圄時，周翡作為初入江湖的新人，首先看到的卻是沈天庶一代武學宗師的風采，是她過去從未見過的一類人。就武藝本身來說，沈天庶絕對是值得周翡敬仰的人物，而且他也絕非是周翡家人構建出來的凶神惡煞的模樣。

只有親眼見到一個人，才能祛除他身上被特意附加的立場，周翡離開四十八寨最重要的收穫是，她不用再活在自己家族的故事裡，她可以用親自所見，去產生親自所得的判斷，這也是她能在祖輩恩怨纏繞了數十年後，在她這裡可以解開的關鍵原因。

《有翡》後面的劇情還長，怎麼發展還擁有很多的可能。周翡的成長在此時還在進行中，她和家庭、朋友的關係會如何發展，我們也期待後續給出答案。當然在《有翡》裡，「成長」二字從來不是僅有單一的解答。它既不是簡單的離開親人一去不返，也不是「最終回到親人身邊」這樣的軟糯團圓，更不是「看清世人的真面目」這樣的功利目的。

《有翡》是用極為細緻的人物經歷，為觀眾開啟一位少女的成長畫卷，在她成長的沿途中，為觀眾展示一個個精彩的人物。和許多熱血的架空武俠相比，《有翡》等於是讓江湖來到了我們的身邊。所以，真的別輕易說武俠文化式微，只要我們能找到它和今天的世界對接的方法，正如《有翡》做到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