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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上個月,被硬糖君科普了《燕雲臺》裡唐嫣就是遼國蕭太后,也就是《天龍八部》裡蕭峰那族姓氏之後。年底,硬糖君的老媽又把目光轉向了《大秦賦》。不過,這次卻換她來給我這個先秦史博士安利“秦王世系表”。

“嬴政他爹是異人,異人他爹是安國君,安國君他爹是秦昭襄王,秦昭襄王他媽是宣太后,就是《羋月傳》裡孫儷演的羋月。”老媽信誓旦旦的嘮嗑,你以為她讀了《史記·秦本紀》,實際她只是看完《大秦賦》之後又去追了《裂變》《縱橫》《崛起》。

這種跨越劇集“求知且八卦”的精神是什麼?就是馬克思老人家曾經教育過我們的:“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也是推動歷史前進的決定力量。”老媽以前,都是看以黃暴場面著稱的《呂不韋傳奇》,圍觀“劉星他爸高亞麟+紫薇他爹張鐵林+破浪姐姐寧靜”的激情戲。

她現在能靜下心學習《大秦賦》周邊,不僅是藝術鑑賞水平的提升,更是“人民英雄史觀”的一種進步。我把網上那些常見的批評念給她聽,老媽拍拍了純棉睡衣褲腿上的瓜子皮,不屑道:“飽漢不知餓漢飢,就打發時間嘛!”

面對評分高開低走的《大秦賦》,受眾呈現了兩派鮮明的歷史觀與文藝觀。一部分拿著《史記》《戰國策》《呂氏春秋》,以精英視角對劇集的魔改嗤之以鼻;另一部分手握《呂不韋傳奇》《羋月傳》《楚漢驕雄》,以群眾視角對劇集的精華受用不盡。

物質上的凡爾賽主義很容易鑑定,那麼文藝上的凡爾賽呢?我不好意思對我媽說《大秦賦》的瑕疵和錯漏,因為高居不下的劇集熱度說明,她們可能才是最有資格批評《大秦賦》的人。

老媽眼裡的《大秦賦》

老媽眼裡的《大秦賦》:“彩啊!”精英話語裡的《大秦賦》:“踩啊!”

一部歷史劇能否成為“合格產品”,完全取決於人民群眾的受教育水平。老媽覺得《大秦賦》“大情婦”和“小三劇”一樣精彩,根本原因在於該劇填補了她的知識空白。

以老媽70年的出生年份來看,初中學歷在那一代人裡實不算高。這導致了她的先秦史知識結構大概只有這麼個框架:秦始皇一統六國,然後老年特別殘暴,把讀書人往土裡丟,順道還把孟姜女給氣哭了。

年輕時的秦始皇什麼樣?她不知道,大機率也沒機會再知道。《大秦賦》看下來,老媽得出了一個驚人認知:原來秦始皇年輕時,也是一個胸懷天下的好少年,也過過寄人籬下的苦日子。

我問:“你不覺得這種嬴政形象是在美化秦始皇嗎?他有沒有可能年輕時就是一個bad boy?”老媽反駁,如果一開始就很殘暴,那怎麼能統一六國呢?雖然這在學術正規化裡非常站不住腳,但卻說明了歷史的多面性闡釋的必要。老媽既可以接受老年殘暴昏聵的秦始皇存在,也可以接受少年睿智的嬴政存在。

老一輩革命家說,這是“一個指頭和九個指頭”的問題(當然具體的指頭比例有待分辨)。反對者也許會說“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是對老媽來說,別管怎麼打扮、誰來打扮、打扮得怎麼樣都不重要,她得要先見到小姑娘才行。

飽受詬病的人物戲劇化和臺詞言情化,恰恰是普通群眾追劇的最大動力。懦弱溫馴的異人,韜光養晦的嬴政,既是鮮明的人物標籤,也是走向大眾認知的通行證。前期把“忍”字寫在腦門上的嬴政,用標準的少年成長正規化嵌套了秦始皇的個人經歷。

當然,縱使老媽這樣包容度高的人,也覺得張魯一的不惑之年難演少年之態。不過,在他親政且貼上鬍子後,這種裝嫩bug也就隨之消散。什麼為大秦招魂,為始皇帝翻案,史觀扭曲等觀點,老媽不過覺得是苦命娃歷險記罷了。

朱珠飾演的趙姬,也意外獲得了老媽的盛讚。這個角色在她眼裡就是一個普通小女人,既有小人得勢的忘形,也有凡俗的欲求,同時也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尤其是夢到自己兒子被殺害的情節,就是常人應有的反應。說什麼不夠母儀天下的氣勢,在當太后之前不應該先是一個女人?

精英視角的《大秦賦》

群眾和精英對於秦始皇的功過之爭,很大程度上就是主席曾經寫給郭老的《封建論》。精英主義說太殘暴了,暴秦怎配如此美化,文藝工作者的良心哪裡去了?人民群眾莞爾一笑:“勸君少罵秦始皇,焚坑事業要商量。”

傳世文獻所見秦始皇的形象的確很差,威嚴多疑,嚴刑峻法,渴望長生。然而北京大學所藏的漢代竹簡《趙正書》則出現了秦始皇“流涕”的記載。“秦王趙正出遊天下,還至柏人而病。病篤,喟然流涕長太息,謂左右曰:‘天命不可變於?’”

自知病重而哭唧唧,這種流涕形象不見於傳世文獻,也將始皇帝從神座上拉到了普通社群診所。《趙正書》裡還有秦始皇“憐子愛民”的記載,“吾哀求吾子之孤弱,及吾蒙容之民。”那個恨不得天天奴役黔首的秦始皇,也會搞出這樣的語錄來作秀嗎?

《趙正書》只是一面鏡子,出土文獻顯然不能全然否定傳世文獻。《大秦賦》也是一面鏡子,精英主義見其淺陋,人民群眾喜其戲劇。一時間,誰在“更高的那一層”還不好判斷。

況且,精英主義的手術刀,也不見得切準了《大秦賦》的要害。說嬴政空喊口號“本王要一統天下”,大臣也附議“我要助大王一統天下”。憑什麼項羽就可以喊“彼可取而代也”,劉邦可以喊“大丈夫當如此也”,嬴政就只能當一個只做不說的“務實者”?

說“你若是我的生父,願意跟你一起浪跡天涯”很滑稽。殊不知,這種瓊瑤上身的臺詞才是大眾語境的流行。一句浪跡天涯,瞬間刻畫了嬴政孤苦無依的心態。在最無助的時候,他依戀一下呂不韋怎麼了?換個情境,這話讓紫薇對皇阿瑪說是不是就能接受了。

憑什麼只有女孩能撒嬌,憑什麼古人不能說大白話,有些網友的批評真的是C刊匿名審稿人的標準呢。兼有批評旁白的,也是賈母嫌棄劉姥姥。趙姬和嫪毐睡覺覺,旁白說“自此趙姬越陷越深。”你細品,中華語言的博大精深無所不包,堪稱意在言外。

六國合縱攻秦,旁白:“這是六國最後一次攻秦,一步之遙時就這麼失敗了。”居然有人嫌棄劇透,說旁白沒營養。人民群眾手邊又沒有《戰國策》,提醒一下攻秦次數很有必要嘛。你把“攻秦”換成“考研”,是不是悲劇的宿命感突如其來?

“這是小六最後一次考研,複試線差三分沒有進,連導師都沒見到。”事實就是,過於接地氣的《大秦賦》出圈了,而被精英網友奉為神作的《裂變》《縱橫》,卻落得曲高和寡。

《縱橫》裡面,張儀和犀首怎麼說的?張儀說:“合縱知易行難,犀首順風。”犀首道:“連橫樹敵於眾,張子保重。”摯愛古文的人覺得太棒了,群眾真的一臉懵。臺詞“高雅”必然曲高和寡,臺詞“流俗”難免被笑話,難!

如何當一個好產品?

同樣是化妝品,大寶說:“真情永不變,大寶天天見。”蘭蔻說:“天地間,你就是奇蹟。”沒人嘲大寶土,也沒人狙蘭蔻凡,因為它們一開始就面向不同圈層。

歷史劇則不盡然,雖然它的內容可能是陽春白雪的,但它的形式則可能是下里巴人的。一旦錯位,極易引發審美標準失衡後的報復性打分。如果抱著《裂變》的心態看《大秦賦》,自然不能滿意;但如果是從《呂不韋傳奇》那兒過來的,說不定還覺得恢弘壯闊呢。

《大秦賦》的熱度與爭議,讓人想起了2003年的《走向共和》。當時該劇被指責美化慈禧、李鴻章、袁世凱等近代史人物。尤其是呂中演的慈禧,被塑造成一位憂國憂民的近代女政治家。慈禧嫌宮女唱戲不好,宮女懟你來唱,慈禧也沒把宮女怎麼樣。按照刻板印象,老佛爺很該把宮女好好教訓一番。

還有李鴻章,基本悖反了教科書的蓋棺定論,而是選擇了梁啟超的多面論:“吾敬李鴻章之才,吾惜李鴻章之識,吾悲李鴻章之遇。”從恥辱柱上的罪人,突然變成悲劇英雄。跨度太大,結果是群眾無法接受,精英出來為之說項。

《走向共和》對接大眾認知的失敗,在於太多顛覆性的設定。而《大秦賦》對接大眾認知的成功,在於一定程度上加強刻板印象。比如呂不韋的奸,趙姬的淫,嬴政的陰,以至於嫪毐叛亂講了那麼多集,嚴重佔據了後面統一六國的篇幅。但細想來,人民群眾最愛看的劇情還真是“床頭懸劍,母親安睡”!

但電視劇既是一種大眾通俗媒介,就不要拿去做深刻的學術探索。如果精英觀點還沒有成熟到可以無保留地寫進教科書,那麼便不要試圖用它們來干涉群眾的樂趣。

並無固定圈層指向的歷史劇,“深者見其深,淺者得其淺”就是最好結局。比《大秦賦》不靠譜的古裝劇多了去了,也沒見群眾的思維被帶跑偏。李誠儒批評《甄嬛傳》王爺不能進宮,可群眾最愛看的是翠果扇甄嬛耳光。你站在橋上擔心人民群眾,人民群眾在岸邊擔心你落水。

78集的《大秦賦》,到61集講到了秦國推行秦篆書。要挑錯自然不少,比如那時秦人已有秦隸,比秦篆寫起來便捷。《睡虎地秦簡》《嶽麓書院藏秦簡》《裡耶秦簡》均可證明秦隸在當時的通行。

不過《大秦賦》精彩的地方,不在《古文字學概要》,而在秦國的“文化入侵”。這在韓非子看來是比“攻伐”更要命的問題,你的字型都向秦人屈服了,兵器還硬得起來嗎?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去了知識分子的酸腐氣,有了三姑六婆的慈悲心。不打擾老媽們看《大秦賦》的快樂,是網際網路的新孝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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