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日,輕風化雨意綿綿。多年往事回首望,一束鮮花和淚湮。祭戰友,訴心言,曾經情誼夜無眠。
清明節,是個令人憂傷的日子,要祭奠失去的親人故友。我的班長餘向東,故去已近六年了,值清明節,謹以此文悼念這位令我敬重的戰友和兄長。
我記得很清楚,二0一四年六月二十一日下午五時許,我在煙臺,突然接到嶽乃炳的電話,告知一個令我震驚的噩耗;“向東去世了!” 我以為聽錯了,讓他大聲再說一遍,是真的!這怎麼可能?我的腦袋立刻嗡嗡起來。
記得年前乃炳告訴我,他碰到向東的夫人陳西屏(我們連的副指導員),得知向東身體很好,已經退休,每天打乒乓球鍛鍊身體,生活規律,心態也好,各方面的條件都不錯,輕鬆愜意的退休生活剛剛開始,怎麼可能突然就走了呢?
一直沉浸在悲痛惋惜中,向東當年在兵團的影子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這樣優秀的人,走的這樣匆忙、意外,委實讓人難以接受,更讓人震驚、悲痛、惋惜。
這幾年,每一次戰友們相聚,總不由得提起向東,我們的班長,因為他是一位令人敬佩和懷念的戰友和知心大哥。如今,向東故去六年了,他的英容笑貌,長銘我心,長銘戰友們的心中。
今年春節,我在呼市,本來和大車班的幾位戰友約好,春節去看望陳西屏大姐的,因為陳姐既是向東的夫人,也是我們在兵團時連隊的副指導員,是少數提幹的優秀知青。我久居山東,自從兵團別後,只見過他們夫婦一次,那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去年八月,我們七連和十一連,組辦了紀念赴內蒙兵團五十週年慶典聚會,我們畜牧排當年的戰友,另外又舉行了一次聚會,特別邀請了陳西屏參加聚會。見到陳姐,猶如見到了向東。
誰知,今年趕上了這麼大的疫情,憋在家裡不能出門。春節後給她打了電話拜年,待疫情過去,再去看望她吧。
我和向東是六九年三月六日同一趟火車,第一批從呼市一起下鄉到兵團的。住一個宿舍,在一起生活勞動,摸爬滾打了幾年,度過了一段難忘的兵團生涯。四十多年前在一起相處的情景清晰如昨,結下的深厚戰友情,兄弟情。他的為人處事,人格品德,以及對我的人生影響,至今難忘,印記累累。
我們都是呼和浩特市知青,向東是呼市一中老三屆的高中生,長我兩歲。到連隊後一起分到了七連畜牧排大車班,班裡多是呼市知青。我們剛分到大車班時,有一位華農老職工是班長,向東被任命副班長。當年,兵團在六九年至七五年的幾年,基層連隊的領導,連一級的幹部,全部是現役軍人,排班一級多是復員軍人或是華農老職工。知青中擔任副班長的,很少,向東是其中之一。
班長是華農職工,成天繃著個臉,不苟言笑,訓斥批評我們這些知青很嚴厲,所以,對他我們是懼而遠之。班長脾氣暴躁,性格孤僻,我們百思不得解,這人怎麼這樣?後來知曉些情況了,原來班長的父親是山西雁北地委的一位領導,文革中,挨鬥受批。作為子女,心情鬱悶壓抑,我們這些接受再教育的物件,就成了發洩的物件。而向東,我們都是知青,比我們年長,又是老高中生,成熟、穩重,遇事有主見,自然而然就親近得多。後來,向東提升班長。在大車班,向東和蘭炯是老高中生,遇事多是他倆出謀劃策,是大車班的骨幹,也是我們貼心的大哥。大車班在他倆的帶動下很團結,從來沒有發生過吵鬧和不愉快的事情,相處的親如兄弟。在我一生中,沒有大車班畜牧排的人和情令我難忘。
大車班一年四季常在外飄泊,風餐露宿,十分辛苦,需要團結互助的集體精神。去包頭,過黃河,上烏拉山,多少艱難險阻,都是靠團結互助,集體主義精神,共克艱難而完成任務的。那時的大車班,各項工作樣樣走在前頭,是連隊連年的優秀班集體,獲得五好戰士榮譽,加入團組織的個人也多。應該說是得益於班長餘向東的工作方法,以身作則。大車班作為連隊的先進典型,向東曾受邀給內蒙文聯的幹部們做過知青在兵團戰天鬥地,接受再教育的報告。反響很大,瑪拉沁夫還專門寫了一篇《草原雄鷹》的紀實文章,那是以我們大車班為原型、宣揚知識青年在廣闊的天地鍛鍊成長的文章,整版刊登在當年的《人民日報》上。
向東是個對自己要求十分嚴格的人,嚴於律己,工作認真負責,身先士卒,吃苦受累搶在前。大車班經常出遠門單獨執行任務,每逢外出,行前的準備工作雜亂,他都要仔細過問安排。外出時我兼管後勤伙伕,每次出發前從食堂領回的糧油物料,給牲靈準備的飼草,他都要過目,深怕疏漏。所以每次外出遠門,準備工作都很細緻周到。雖然當年的生活艱苦,但是炊事班理解我們出長途的辛苦,對我們是很照顧的。每次外出,我到炊事班備領糧料,事務長王愛忠,班長蘇衛東,都是儘量給準備好些的食物。白麵大米、胡油、凍肉、粉條、幹海帶、土豆樣樣數數的。當年的中灘大米,品質很好,到車馬大店打尖住宿,趕車的老鄉爭著用油餅,油炸糕和我們換大米吃,說實在的,當年在吃食上,大車班得到的照顧不少。路遇艱險,他總是身先士卒,排憂解難,有向東在,我們心裡踏實。
有一年,已經是十月末,河套早晚已經很冷了。我們幾輛大車進烏拉山大樺背拉燒柴。天冷,人人都是身穿白茬皮襖,腳蹬毛氈靴,一路艱險,苦不堪言。下山時,徒步趕車,一路又驚又險,渾身汗溼,脫下皮襖扔到車頂上。待到下了山,出了烏不浪溝口,打尖歇息,山風一吹,渾身冷了起來,大家趕緊穿上皮襖。壞了,我的皮襖不見了,明明放到車頂柴火垛上,怎麼也找不到了。估計是下山的路上,山路難行,大車一路顛簸,誰也無暇顧及,不知在何時何處顛落到山澗裡去,掉到路上,後面的車會發現的。太陽西沉,天要黑了,返回去找,山高澗深,野獸出沒,太危險。怎麼辦呢?我愁悶不已,戰友們也為我著急,想不出辦法。向東只說了一句話;回去再說,誰也不準對外講!
回到連隊,勞累睏乏,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開飯的哨音響了才醒來。大家正起床,指導員來了,一進門就大聲講;“有人報告,大車班丟了一件皮襖,誰丟的?”壞了,誰的嘴這麼快,這麼損,還報告到連裡?沒人搭話,,我心裡蹦蹦直跳,哪敢應聲。“到底是誰丟的?”指導員聲音嚴厲起來。瞞不住了,不問個水落石出,領導是不會罷休的。“是我,我丟的---- ” 我怯生生的回答道。“哦,是你,你應當知道,丟了公家的東西要賠?”“知道,知道”我忙不迭地回答。“賠五十塊錢,明天交到連裡。”說完,走了。我的天,到哪去找這五十塊錢呢?要知道,兵團戰士一個月才發六塊錢的津貼,這五十塊錢,啥也不幹,也得攢一年。大家抱不平,我心裡也在詛咒:爺到哪給你找五十塊錢去!
沉穩的向東說話了:彆著急,有辦法。第二天指導員又來到宿舍,問為啥錢沒交上去,向東說話了:指導員,我們正在幫他想辦法湊錢,齊了就交上。拖了幾天,連部的通訊員小劉奉命又來催了幾次,向東不讓我說話,由他出面,總是推說在湊錢。你還別說,這樣拖了一段日子,沒人來催了,也沒交錢,竟沒了下文。我的班長唻,你可真行,你的辦法只有一個字:“拖”。
當年給我們印象最深刻的,是向東愛學習,對知識的追求。每天晚上他都在看書學習。熄燈後打著手電看。那時候沒有別的書籍,只有毛選、馬列著作和《兵團戰友》報。他的床頭堆滿了書,《毛澤東選集》、《國家與革命》、《哥達綱領批判》------ 他冬天披著大衣或裹著棉被,夏天蜷在蚊帳裡,看啊,寫啊。我們大車班宿舍,是原來的小學教室,屋子很大,全班十幾個人住在一起。相對大田班,日常管理相對散漫,晚上閒暇,宿舍裡多是打撲克下象棋,喧鬧不已。這時候,向東多是在靜靜地讀書筆記。現在回想起來,當年在那樣的環境裡堅持學習,需要多大的堅韌與毅力、信念與信心。至今,當戰友們回憶起當年的情景,對他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由於長期堅持學習,他的政治覺悟,理論水平,比我們要高出太多。他還是團政治處的兼職通訊員,經常寫通訊稿件,團部大喇叭裡,時常廣播他寫的文章,《兵團戰友》報也有他的文章見報。既有理論水平,又有知青實踐,本人表現優秀(年年都評為五好戰士),作為先進典型,還曾經為內蒙古文聯的幹部做過演講報告,那可都是文壇名人;瑪拉沁夫、張長弓、烏蘭巴乾等一干文化人(文革中內蒙古文聯幹部曾下放到連隊鍛鍊)得到很高的評價,沒有水平,豈敢班門弄斧?正是在兵團艱苦的歲月,鍛鍊培養了我們這一代知識青年。而像向東這樣優秀的知青脫穎而出,與他自覺地學習、歷練是分不開的。向東所以日後成為優秀的領導幹部,與兵團的閱歷不無關係。
當年在兵團,向東很樸素,看不出是優越的知識分子家庭的子弟。向東的家庭是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都是上海人,有知識,有涵養。父親是高階工程師,母親是機關幹部,月工資收入300多元。這樣的家庭在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一般家庭是遠遠不能相比的。通常人家,月收入四十來塊錢,養活一大家人的情況比比皆是。向東的弟弟叫餘嚮明,也下到哈業衚衕十三團。按當時的政策可以留一個子女在身邊,不知為何他們兄弟兩都下鄉了。兄弟倆高高的個子,白淨的面板,很是帥氣。衣著樸素,為人低調穩重,也許是生長在知識分子家庭,兄弟倆言行舉止處處都透著儒雅。
我回呼市探家,都要去向東家,捎給向東寫給父母親的家信。每次到他家裡,父母很是熱情,那是一對慈祥、和藹、有修養的夫婦。每每總要詳細的問詢兵團的情況,向東的情況,叮囑我們要團結、要互相幫助,也總是關心我的家人的情況。感覺就像自己的父母一樣自如可親,毫不拘束。我的母親常年有病,向東的母親都要關切的問候。有一次歸隊前,去向東家裡(知青探家,往往是先去各位戰友家,給各家報個平安。注意,是“報平安”,誰都不報憂,這是當年的“潛規則”,怕的是父母家人擔憂,其實誰心裡都明白,去的不是享福的地方。告知歸期,走時再到各家,帶回家人給準備的東西。帶的多是幾包掛麵,一罐頭瓶子肉末炸醬。)。向東母親拎出個黃色帆布旅行包,裡面裝了不少蘋果。她挑出十幾個大個的,對我說;“你媽媽身體有病,這幾個蘋果給你媽媽帶回去。告訴向東,蘋果給大家分著吃。”那時候一斤蘋果七八毛錢,很貴的,普通人家是吃不起的。如今,幾個蘋果算不得什麼,可在那個年月,那是一份沉甸甸的關愛啊。幾十年了,這件事我一直記在心裡。
工作上大家同心協力,生活上大家互相關心。誰有事了或者生病了,向東總是很關心。戰友病了,他到食堂安排病號飯(可以吃到煮掛麵加個荷包蛋)。後來兵團實行了工資制,每月可以發二十多塊錢了,知青政策也寬鬆了,不準搞物件談戀愛的禁令取消了,搞物件談戀愛也自由公開了。因為向東和蘭炯是很值得我們信賴的兄長,所以,誰要是談女友搞物件,也願意和他們交心,我當年的初戀女友在十八團,這兩位老兄竟然專程陪著我去了趟包頭,幫我“相親”,這關係鐵不鐵?
後來,因為表現優秀,向東和陳西屏調到團政治處,蘭炯調到團部中心學校當老師。那時向東已經與陳姐戀愛結婚家安在團部。我們去團部總要去看望他們。七四年,我要離開兵團了,臨行前,去團部與向東夫婦告別。他們在家裡招待我吃飯,惜別之際的勉勵,給了我一生很大的正能量,在以後的幾十年裡,無論做人做事,總是不由得以他們為榜樣。那時他們的男孩兒已經一歲多,滿炕亂跑了。
後來,他們夫婦也返城回呼市了。向東事業有成,直至正廳級。大約是八五年,我和廣泉去過他家一次,他們夫婦就住在向東父母原來住的內蒙人委的房子。向東的父母已經調往北京工作了。因我在山東工作,此後多年再未見面。只在官網上得知他的一些工作情況。
向東和陳姐,相親相愛幾十年,本該攜手長相伴,誰曾想天不遂人願。“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人生哪,真是無常,給世人留下多少無奈、多少心酸、多少心靈的創傷。去年八月見到陳姐,能感覺到她還是陷在向東去世的悲情中。是啊,蹉跎歲月,戰友夫妻,一生的伴侶,一路攜手走來,談何容易,怎能忘卻。
向東去世已經六年了,我們沒有忘記你。戰友們相聚,總要念叨你,懷念你,你可知曉?
向東,你是功成名就之士,是優秀的領導幹部,是我們中的佼佼者,是我們永遠學習的榜樣,是我們永遠敬重、懷念的好班長好兄長。
二0二0年 清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