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鈴專欄】

你什麼時候需要我來？

“Sara，你最近怎麼樣了？你在中國的家人還好嗎？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你就要畢業了。今年我給新生上網課，實施起來困難重重，僅僅十分鐘的影片就需要我在鏡頭前錄製好幾個小時。你原先的計劃執行得怎麼樣了？未來又有什麼打算呢……”

距離我們上一次通訊將近半年了。我的鉛筆上還掛著學期結束時你給我的贈言“像質子一樣思考，永遠保持積極（stay positive）。

日月輪轉，又到了滴水成冰的時節，這封質樸無華的信件讓悠悠往昔再度浮現於我的眼前。

01. 西沉的太陽

那間後現代風格的教室如今大概已落滿了灰塵，你慈祥和藹的面容竟也開始變得有些模糊，但那些讓人腦洞大開的科學活動以及獲取新知後的喜悅仍歷歷在目。我和同學們拿起手中的畫筆，繪製小機器人移動的路徑，用回收的廢品搭建千奇百怪的建築模型，我們暢快地呼吸雨後清新的空氣，在秋陽下觀察草叢裡的野花和昆蟲……

“你還記得今天的課上我列出的小學生系列叢書嗎？那是專門為你新增的。”你認真地說。

我這才想起，幾天前我向你打聽過一本畫著黃色校車的兒童科學讀物。作為班裡唯一的留學生，剛開始我並不習慣於像其他同學那樣隨時隨地舉手提問。我將所有的不解都記錄下來，等到下課再向你和盤托出。三尺講臺，四季寒暑，你用工整的筆跡將我的困惑一一化解。我不停地追問，你詳細地解答，在探討教育案例的間隙你還饒有興致地和我交流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

我連聲道謝，餘光裡瞥見了窗外西沉的太陽，你卻總是報以誠摯的回答“道謝的人應該是我，感謝你的提問和分享。”

後來我才知道，你下班後有時還需要趕往另一座城市，照看遠方的家人。

02. 你什麼時候需要我來

明明是休假的日子，你卻準時出現在辦公室裡，我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敲著鍵盤，在你輕聲細語的指點下，將小論文改得更加流暢通順。

我動作嫻熟地把膝上型電腦塞進揹包，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出教學樓。我想起上完第一節課後，當我小心翼翼地問起：“教授，我有問題請教，請問您什麼時候有空？”你卻微笑著反問“請問你什麼時候需要我來？”

03. 我保證閱讀你們寫下的每一個字

“我希望對每一位同學有更深的瞭解，請提交一份自我介紹，我保證我會認真閱讀你們寫下的每一個字。”

這是新學年的第一項作業，很符合你的教學風格。

如今完成一項令人滿意的作業對我來說已經不是難事。但我清楚地記得當初我對作業系統的生疏和麵對多如牛毛的任務時的迷茫。寫完作業時除了短暫的輕鬆，我心中更多的是焦慮和恐懼：當別的同學把作業早早寫完，開始討論去哪裡度假時，我卻還在反覆檢查，擔憂自己沒聽清作業的要求。我向每一個老師宣告我的文化背景，希望獲得理解和支援，爭取到額外的時間。

我常常向你求助。你不厭其煩地指導我刪改文章內容、糾正我的文法錯誤，我在作業中提到的細枝末節你都瞭如指掌。一次，我對著螢幕抱歉地說“您本可以度過一個更加愉快的週末。”影片中的你只是淡淡地回覆：“還有什麼要幫忙的請儘管告知。”

我記得你在戲劇課開始前特意發訊息給每一位同學，告訴我們，學習這門課不需要經驗和天賦，藝術是為人所創造、為人帶來享受的——我鬆了一口氣，瞬間卸下了最初看到課表上的“戲劇”這門課時的惴惴不安。

期末自評時，我給自己打了9/10分，你看到我的分數後卻說：“Sara,你付出了這麼多努力，如果我是你，我會給自己打滿分的。”

後來我在回信中告訴你，我習慣於做一個謙虛的中國人。另外，我一直想當面對你說，你的嗓音非常宛轉，就像夢幻的極光，是我每節課上都會期待的亮點。

04. 寬闊的面頰

“你好呀Sara，上一次實習怎麼樣，還順利嗎？”

“你好Ken，還可以，那是個挺棒的學校，帶我的老師都很好……”

我看著走廊裡迎面而來的高大的身影，腦袋空白了兩秒——他是去年教我社會學的老師，幸而我沒有忘掉他的名字——第一節社會課的教室裡人頭攢動，卻沒有一張我熟悉的面孔。他引導大家挨個自我介紹，當他得知我是一個外國留學生的時候，讚許地說：“你的英語很不錯！”

此刻，聽完我的回答，他寬闊的面頰瞬間綻開了燦爛的笑容“那太好了！希望你以後的實習也像上次那樣，獲取很多的支援！”

05. 好喝的汽水

“這個詞的發音其實是……”實習學校裡，我向指導老師貝西老師尋求反饋時，貝西溫和地糾正道。

“哈哈，這個詞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貝西和我笑成一團。

我不再像原先那樣尷尬地含糊其辭，而是輕鬆坦然地自嘲——這本來就是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學習和提升。

很多時候幸運的轉機就藏在不幸的表象背後。我終於不再把身為“老外”作為允許自己軟弱的藉口。我開始正視自己的位置，從走過的彎路中汲取養分，在持續的奮進中激發自己的潛能，並在追求完美的同時接納自己的不完美。

就像你當初教給我的諺語“當命運給你一顆酸澀的檸檬時，你就把它做成一杯好喝的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