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地府的閻王也是個地球生態環境保護者，為了控制全球人口增長而嚴格限制投胎數量。那麼李白、杜甫、王維、李賀四大詩人，會讓誰先投胎呢？

1.奈何橋

公元816年，李賀去世，跟著牛頭馬面來到幽冥地府，黑暗中看到一條閃閃發光的河，通往飄渺的雲蹤深處，河上橫跨著一條狹窄幽長的橋，橋的入口被鐵柵欄封住，上書：

不定時開放。

李賀疑惑，問牛頭馬面：啥時候能過去，我趕時間。

回頭卻看見牛頭瞪大了牛眼，馬面拉長了馬臉。

就在這時，黑暗中有一個很囂張的聲音叫道：“趕時間？我輩都等了幾十年了！”

牛頭打了個響指，周圍頓時亮了起來，李賀嚇了一跳，原來周圍的黑暗處擠滿了孤魂野鬼，密密麻麻，鋪天蓋地，象從洞中漫出的龐大蟻群。

聲音囂張的那鬼是個透明的魂靈，看不清容貌，李賀望了望自己的手，也是一團透明，如霧似水。

馬面滿臉堆笑的說：李白兄，別生氣，明天有三個人能過橋，你和王維、杜甫都在候選名單裡。

李賀十分驚訝，這三個人都是自己生前的偶像。一個詩仙、一個詩聖、一個詩佛。

李賀立馬作揖問道：三位前輩乃文曲星下凡，還要等這麼久啊？

李白氣到魂靈變形：我來的時候，正趕上這老閻王搞什麼過橋搖號制，機率特別低，搖了幾十年都沒搖上。

馬面連忙插話：息怒息怒，現在改為並行配給制了，這期候選四個，名額三個，只要透過稽核考試就可以，四分之三的機率還是挺大的。

還有一個是誰？一個慈祥的聲音緩緩問道。

杜甫兄，還有一個叫李賀，就是剛來的這個。

2.反向測試

資格考試在幽冥大殿裡舉行，採用面試形式，古色古香的長木桌後坐著一排七個人，中間略微發福的是閻羅王，兩旁分座的人看起來陰森嚴肅，李賀猜應該是地藏王、平等王、五官王等等，長桌下方有一個小桌，坐著崔判官。

崔判官宣讀考試注意事項：此次共三道考題，請考生據實回答，我們會本著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打分，最後得分前三名者可以過橋，第四名繼續等待下次機會。

閻羅王和藹的笑了，指示牛頭馬面：這四位都不是一般的鬼啊，在橋頭等了這麼久，實在是怠慢各位了，但上頭有政策要求，我們也沒辦法，快給四位上座。

李白又開始變形：不用了！反正現在也沒屁股，坐不坐的無所謂，我們就這樣飄著吧，抓緊快點，趕時間！

閻羅王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黑，最後繼續微笑說：好吧，過會答題大家直抒胸臆就行，雖然是競爭考試，也不用怕傷了和氣，因為喝了孟婆湯之後，這一段不會留下任何記憶，人間不知，地府不說，你們轉世後也會不記得。

四個漂浮的魂靈都沉默。

那就開始吧，崔判官看氣氛尷尬，開始宣佈第一道考題：生前誰長的最帥？

考題宣佈後，四個魂靈面面相覷，沉默。

地藏王臉上又掛上了笑容：不好意思各位，第一次舉辦這種考試，沒經驗，出的題可能有點怪，但都是有根據的，你們現在的魂靈一團模糊，我們也看不出誰帥，大家直接答就可以。

杜甫先開口了：若論帥，我要選李白，我生前曾跟李白兄一起採仙草、找仙人，非常瞭解他，他是我覺得最帥的人，不止是我說，賀知章稱李白兄為“謫仙人”，就是男神的意思。

李白笑道：非也，杜甫兄，最帥的應該是王維王右丞，他的帥是經過國家認證的，他是大唐的狀元，狀元是國家的形象代言人，要對得起大唐的面子，顏值自然是極其重要的。我生前雖未見過王維兄，但我相信皇帝的眼光。他的帥，豈是我輩可比。

李白說完，考官們齊刷刷的看向王維的魂靈，王維緩緩說道：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你們說我醜，我不介意，說我帥，我也沒意見，一切都是幻像，一切都無所謂。

考官們知道王維向來佛系，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就問李賀：他們三個都是同一時代的人，不知道你的情況，你就自我評價一下吧。

李賀欲哭無淚：帥字和我從不沾邊。

杜甫插話：後輩，你可不要謙虛啊。

李賀緩緩搖頭：我曾作詩自嘲，“巨鼻宜山褐，龐眉入苦吟”。概括起來，就四個字，枯瘦怪醜，沒辦法，我從小體弱多病，手指像蜘蛛，眼球凹陷，眉弓凸起，不到二十就滿頭白髮，這些不是謙虛，我為此苦惱終生，經常寫詩發洩，我確實是最醜的。

崔判官小聲對閻羅王彙報說：我剛才開鬼眼看了一下，他生前可能是得了馬凡氏綜合症，他說的是實話。

閻王點點頭。

崔判官宣佈道：第一題結果，王維最帥、李白次之、杜甫再次之、李賀再再……最醜！

李賀的魂靈暗自神傷，杜甫和李白同時向王維恭賀。

崔判官打斷他們，說：忘記說了，這個是反向測試，生前越慘得分越高，因為過橋重新輪迴的需求也就越急迫。

此時李白和杜甫尷尬的望著王維，驚訝道：原來是反向測試啊！片刻之後，又轉身恭喜李賀。

李賀仍暗自神傷，王維仍雲淡風清。

3.淘汰者

崔判官宣佈第二道題：你們生前科舉是人生成功的標誌，關於科舉最遺憾的事是什麼？

李白率先開口：天生我才必有用，我不樂意考，不屑參加科舉。

崔判官張口結舌。

王維第二個發言：我是狀元，就不細說了吧。

崔判官點點頭。

杜甫開口說：公元747年，我參加科舉，當朝宰相李林甫卻突然宣佈“野無遺賢”，一個都不錄取，真是打你一巴掌還要罵你們全是垃圾，殺人誅心啊。不過，我更年輕時也參加過一次科舉，那次也沒中，說到底還是因為實力不行啊。另外，如果越慘得分越高的話，李白兄其實最慘，他嘴上不在乎，其實他做夢都想入仕途當宰相，但是因為出生地戶籍問題沒有科舉資格，著實鬱悶啊。

崔判官望向李白，低頭用筆記了下來。

李賀等杜甫說完，知道該自己了，他悲憤的說道：我年輕時去河南參加府試，一次就透過，拿到了“鄉貢進士”資格，滿心歡喜去長安考進士，結果還沒考，就被告知取消資格，終身禁考。

為什麼？李白問道。

他們說有人告我，說我老爸（名：晉肅）名字和進士諧音。我跑來考進士就是不孝！然後我還沒進考場就被終身禁考了。

這是什麼狗屁道理！李白第三次變形，彷彿對“禁考”二字及其敏感。李白繼續怒吼：難道你老爸起名叫李仁，你就不能做人了？

李賀嘆口氣：當朝的文壇領袖韓愈也這麼說過，他寫了一篇文章叫《諱辯》替我出頭：“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但都沒有用，告我的人明擺就是衝著讓我終身禁考去的，我除了受韓愈賞識出名早點，但實在是沒得罪過什麼人，唉，可能遭人妒忌命犯小人吧。真是：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杜甫嘆了口氣：後輩，你這也太慘了吧。

崔判官宣佈第二道題得分排名如下，李賀最慘，李白次之，杜甫再次之，王維……得分為0.

王維緩緩開口了，對崔說道：第三道題不必考了吧！我兩道題都得分最低，我自願留在橋頭繼續等待，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希望三位過橋順利：勸君飲盡孟婆湯，西出奈橋無故人。

4.憤怒的馬面

平等王笑了，對王維說：我們三道題分數比重並不平等，詩佛啊，稍安勿躁，第三道題還是要繼續考，最後一題佔比百分之九十八。

那直接考第三道不就行了？什麼破分制！奇形怪狀的李白說道。

崔判官賠笑：抱歉抱歉，我們也是第一次舉辦，沒有經驗，既然群眾提意見，我們下次一定改進。

說完，他清清嗓子，宣佈了第三道題：你們誰死的最不瞑目？

李白答：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我大醉之中撈月墜河而死，哼！快哉快哉。

杜甫急道：李白兄，這是反向測試，你別亂說啊！

杜甫的魂靈又轉向崔判官說道：李白兄的遭遇實屬慘絕人寰，他一心報國，安史之亂時,不顧知天命之年，從軍投奔永王，戰鬥在一線，但後來永王與唐肅宗奪位，牽連李白成了叛逆，坐了兩年牢，他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不然能多活十幾年的。我當時還寫過詩心疼他：

不見李生久，

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欲殺，

吾意獨憐才。

而且李白兄臨終前大病在身，寫就的《臨終歌》，其中“後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實在是悲嘆仕途不順，當宰相的壯志未酬，擔心千百年後沒人記得他，心有不甘，死不瞑目啊。

崔判官一邊點頭一邊運筆如飛。

筆停後，崔判官又望向王維。

王維的魂靈悠悠飄蕩：薄暮空潭曲，安禪製毒龍。我死時也在聽禪，輞川別墅之中，禪聲入耳，內心一片澄澈，了無牽掛。

杜甫嘆一口氣，說道：王右丞高風亮節，這是謙讓名額呢，還是我替你說吧，安史之亂影響的不只是李白，王右丞的經歷也很慘，我們在橋頭這幾十年都聊過，安祿山攻破長安後，王右丞作為朝廷大員被虜去，硬逼他做偽官，他誓死不從，逃跑過，也吃瀉藥自殺過，都沒成功，後來大唐光復，皇帝念他作偽官時寫過《凝碧池》，就讓他官復原職，但從此之後朝廷裡都說他當過漢奸，人言可畏，這也是王右丞選擇遁入空門，以寺院為家的原因，揹著漢奸之名，心裡苦啊！怎麼可能瞑目。

此時，雲淡風清的王維魂靈開始微微抖動。

崔判官運筆如飛，記錄後抬起頭來看向杜甫。

杜甫說：我還好，一生寫詩幾千首，沒有遺憾，亂世之中，死前還吃了頓飽飯，已經知足瞑目了。

此時李賀插話：三位前輩都是我的偶像，今日一見讓我更加敬佩，杜前輩曾說自己“窮年憂黎元，嘆息腸中熱”，他人如其詩，是個熱心腸，總記得別人的苦，我雖未經過安史之亂，但聽朋友鄭處誨（後成書《明皇雜錄》）說過，他考究杜前輩是流落孤舟，餓了幾天，得人賜食，狼吞虎嚥，撐死的，當時天下生靈塗炭，憂國憂民如杜前輩者，怎能死的瞑目啊。

三個魂靈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杜甫說：後輩，你這樣替我說話，你要被淘汰的啊。

李賀說：我死前家僕伺候，父母健在，親人環繞身旁，已無任何遺憾。

還有要說的嗎？崔判官抬頭看著李賀。

沒有了。李賀說道。

你撒謊！兩個聲音從黑暗中重疊傳來，滿含悲憤之情。

誰在喧譁!閻羅王發怒暗吼，聲音不大，但整個幽冥大殿卻在微微震動。

5.詩鬼

黑暗中頓時悄無聲息，五官王眼中突然精光四射，光亮穿透黑暗，照出了喧譁之人的五官，一個牛頭，一張馬臉，原來是牛頭馬面。

牛頭馬面戰戰兢兢的走出來，在閻羅王的逼視之下跪倒在地，大喊冤枉。

平等王說到:他們本不該擾亂考場，等會要受處罰，扔入陷空山。但他們剛才說李賀說謊，涉及考試公平，就讓他們說說謊從何來?

閻羅王點頭同意，馬面開口道:我們兢兢業業的接勾魂單，每次都準時準點，因為超時要扣錢，準點率高還有獎金，但李賀這個單子確實不是因為我們延誤的，是他自己太執拗，不願意死，輪轉王發單後，我們按點趕到他家裡，他一頭白髮，枯瘦如柴，容貌醜陋，手腳畸形，口中還有血絲滲出，看著像是80歲病入膏肓的老人，估計不用我們勾就死了，但是他卻掙扎坐起，還讓人扶著，騎馬去門前轉了一圈，這一耽誤，我們今年的勾魂業績就比不上黑白無常了。

牛頭也開口說道:在路上我問李賀了，他說當時死撐著不死是為了寫詩，騎馬出去是為了找靈感，他媽經常說他:“兒子把全部的精力和心血都用來寫詩，不顧及身體，真要把心嘔出來才罷休！”(嘔心瀝血)。他臨死前吟的詩叫《苦晝短》:

飛光飛光，

勸爾一杯酒，

吾不識青天高，

黃地厚，

唯見月寒日暖，

來煎人壽。

意思是極度不想死，這可就害慘我們了，這單子超時了，李賀在來的路上答應幫我們作證是他自己的原因，我們打算好用李賀的證詞向輪轉王申訴，取消這次的超時扣分，但李賀剛才卻說他死的瞑目，很安享舒適，這不是存心耍我和馬面嘛。

說完，牛頭馬面淚如雨下。

閻羅王由怒轉喜，悄聲問輪轉王:現在我們的勾魂員工作榮譽感都這麼強嗎?

輪轉王連忙點頭:實行績效獎金後，大家幹勁都很足!

輪轉王讚賞的看了牛頭馬面一眼，問李賀:你為什麼敢逆天而行，不準時上路?你是不是貪生怕死?

李賀的魂靈墜到地上，他惶恐的說:我不是貪生，我的一生煎熬，猶如時刻遭受毒打，兒時最愛美，卻發現自己生的醜陋無比，身形怪異。少年時寒窗苦讀，立志要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卻憑空遭人誣陷，斷了科舉前程。後來走投無路，但報國心切，就投筆從戎，從軍潞州幕府，但身體卻又發病，無緣上戰場，只好回家。最後身體越來越差，嘔心瀝血想多寫些詩，也不枉來人世間走一場，誰知道時日不多，我寫《苦晝短》不是怕死，而是我想寫的詩還沒寫夠，就要死了，我才剛剛二十七歲啊。

李賀的魂靈在地上流成一灘，宛如悲傷逆流成河。

李白嘆道：我二十七歲時，是開元十五年，那一年剛娶了宰相的女兒，正在度蜜月。

杜甫憐惜道:我二十七歲時，第一次科舉落第，但是心情很好，我覺得自己還年輕，前途光明，未來可期，所以我花了一年遊玩齊趙。

王維也緩緩開口:我活了61年，尚感留戀，覺得壽命太短，沒想到，你卻只有27年。

整個幽冥大殿陷入一片濃郁的哀傷之中。長桌之後的各位考官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番，然後閻羅王的聲音響了起來。

現在，宣佈考試結果。

李白、杜甫、王維透過測試，明日飲用孟婆湯後可渡橋，王維留在地府，另作安排。

結果一宣佈，考場內頓時喧譁，李杜王齊聲反對，紛紛表示要將自己的名額讓給李賀。

各位不要著急，閻羅王站了起來安撫，我們不是要淘汰李賀，而是要聘用他。

看到各位疑惑，閻羅王繼續解釋：天帝不久前在天宮建造了白玉樓，我們要派個人去恭賀，但是地府都是些庸才鬼怪，沒有能寫詩的，就讓李賀留下幫我們吧，他在人間的詩我剛剛開鬼眼看了一下，特別符合地府陰氣森森的風格，就封他做我們的文書，留任33年，讓你這一世滿60歲，退休後直接保送過橋。

李賀的魂靈聽到寫詩二字，立刻從地上暴起，漲成一團，他連忙點頭表示同意:只要能繼續寫詩，下油鍋也甘願。

崔判官連忙咳嗽，低聲對閻羅王耳語:你剛剛說了天庭動態，如今孟婆湯藥效不如從前，如果輪迴之後他們留有記憶，洩露天機，要出大事啊。

閻羅王頓時語塞。崔判官拿出一道文書，宣佈:考試已經完成，剛才考場內全部資訊禁止洩露，李賀留任，任職"詩鬼"。另外三人明日過橋，現在過來簽了考場保密協議。

6.天機

時光荏苒，每一天，人世間總有無數的嬰兒咕咕落地。

這一天，在地府，身為一把手的閻羅王也在落地，但他落的是陷空山，陷空山是無底深淵，這是閻羅王因洩密在經受懲罰，他一邊自由落體一邊破口大罵:詩人的嘴連鬼都騙啊，簽了保密協議有個鬼用，等我回去查出是哪個說的，一定讓你付出代價!此仇不報，誓不為……

原來當時考試完成三人過橋之後，又過了幾十年，人世間突然出現了一篇《李賀小傳》，小傳裡寫道:帝成白玉樓，立召君為記。天上差樂，不苦也。詳細的洩露了詩鬼李賀為天庭寫詩的事情。

這篇傳記傳遍大江南北，人盡皆知，因為他的作者，叫李商隱。

如果有人問李商隱這是真的嗎?他會微微一笑: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這都是真的，我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