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金庸武俠小說,我最喜歡兩位男主。一個是段譽,一個是令狐沖。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是《書劍恩仇錄》裡乾隆贈送給陳家洛的一塊碧玉刻的八字評價,但從從陳家洛為了紅花會的前途和反清復明的大業把香香公主送給乾隆皇帝最終葬送她的性命的“狀舉”來看,陳舵主實在是不配得此評價。
能得到這八字評價的非段譽莫屬。
出生於西南一隅帝王之家的獨子段譽,開口《金剛經》閉口《華嚴經》《法華經》,是個學歷很高佛教理論知識非常豐富,大節不虧,小節不拘的貴公子。
他的故事像是武俠版小王子歷險記。最開始遇上木婉清時,備受凌辱折磨,但木婉清有難,卻奮不顧身相救,被木婉清抽了三個耳光,也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待其他女性,如朱碧雙姝、梅蘭菊竹也是“姐姐在前姐姐在後的”。
只可惜,像段譽這樣出生於帝王之家自由隨性生活又有情有義的富N代實在太過罕見,相比之下,我覺得令狐沖是個更接地氣的情痴!
很多年前,在看《笑傲江湖》時,我對令狐沖的印象是一個天性自由放蕩不羈的浪子,一個到處討酒喝的酒鬼,當然也是一個開掛遇上白富美的幸運兒。
令狐沖愛喝酒到什麼地步?街頭哪裡有酒味就算沒錢也死乞白賴的跑過去了;命懸一線時,直呼儀琳小師妹幫忙找酒喝。沒事時,喜歡胡說八道亂開玩笑。
令狐沖身患怪症,體內幾股內力相互碰撞交融。殺人名醫平一指替他治病,勸他戒酒、戒色、戒鬥。若是換作其他人,定會謹遵醫訓,剋制自己。可令狐沖卻是不同,他追求的是自由自在,心得快意,生命於他而言,本就不算什麼重事。因此,他哈哈大笑的說:
“人生在世,會當暢情適意,連酒也不能喝,女人不能想,人家欺到頭上不能還手,還做甚麼人?不如及早死了,來得爽快。”
祖千秋說“好酒必須配好器皿”。喝什麼酒,使用什麼酒杯。喝汾酒當用玉杯,“玉碗盛來琥珀光”,能增酒色;關外白酒,要用犀牛角杯以增酒之香;葡萄美酒需用夜光杯,才能欲飲琵琶馬上催;高粱美酒,需用青銅酒爵,始有古意;米酒,則大斗飲之,方顯氣概;而白草美酒,需用古藤杯,有芳香之氣。
令狐沖邊聽邊記邊暢飲,虛心學習,幾杯酒下肚,頓覺豪氣干雲,胸懷大暢。世間樂事,不過如此。
其他的諸如交界魔教綠竹翁、向問天、雲南五毒教教主藍鳳凰等都是從喝酒開始投緣的。
……
令狐沖嗜酒如命,是因為酒代表了他的自由瀟灑任清任性,但令狐沖之所以成為笑傲江湖的隱士,博得像任盈盈那樣超級白富美的芳心僅僅是因為自由任性嗎?
顯然不是,喝酒是令狐沖的標配,但他最難得可貴的精神核心一是個性上的任情任性 二是男女感情上的深情不移
其實想跟令狐沖喝酒卻沒那麼容易。
田伯光帶了一罈世間僅有一壺的酒與令狐沖喝。田伯光說他為了顯得令狐公子獨一無二打碎了長安嫡仙樓所有的酒罈,世間僅留一壺。
令狐沖卻說:田兄為人,令狐沖不恥也!
是的,令狐沖雖然嗜酒如命,但大是大非很分明,田伯光是全國聞名的採花大盜,乾的是淫擄掠良家婦女的勾當,令狐沖不願與之為伍。
林平之外祖金刀王家大擺宴席請令狐沖喝酒,令狐沖不僅不喝,王家管他,他吐了王家一身。不是因為他不喜歡喝酒,而是因為王家雖然有錢,但老擺闊,而且一肚子小人之心,老懷疑令狐沖偷了林家的辟邪劍譜(其實是他們王家自己想要辟邪劍譜)。還有一個原因,自己喜歡的小師妹跟林平之卿卿我我親密異常的,令狐沖每天看在眼裡很不爽但又捨不得離開。
所以說令狐沖只願與那些投緣的、性情坦蕩、有情有義的人喝酒。
有情有義是金庸筆下男主的基礎品質。但郭靖喬峰太過死板拘泥,張無忌濫情軟弱,楊過雖然也是自由任性、叛逆痴情的聰明瀟灑美少年,但由於生父楊康的錯誤,生母早死,從小流落江湖過著偷雞摸狗的生活,以致個性自私多疑!
郭靖黃蓉對他不好嗎?至於如此偏狹嗎?黃蓉開始對楊過懷疑不信也是正常心理,但也付出了母親般的關愛和教導,郭靖對楊過更是不計報酬掏心掏肺的付出,明顯一個大好人。楊過由於從小缺愛缺安全感,他的叛逆(重女輕男)像是對從前被社會虐待的狹隘反抗,他的專一痴情像是(對小龍女)戀母戀姐情結,他為郭襄精心策劃的三個禮物像是一個向來自卑的小人物出人頭地後的故意顯擺……只可惜少女情懷的郭襄自從風陵渡口初相遇,便一見楊過誤終生~~
楊過的自卑貫穿於全書,他的手被郭芙砍斷後,他的心理活動是這樣的: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姑姑和程英,像之前撩過的陸無雙、公孫綠萼這些美女都不會再喜歡我了吧……
與金庸所有男主相比,只有令狐沖是個真正追求自由和個性解放的隱士。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刻意去追求什麼,也不曾決絕到為何種境界或知己而死。但他絕對做到了任情任性,瀟灑不羈。
《笑傲江湖》整本書雖然虛化了歷史背景,但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這是明清時期的故事,處處充滿了政治隱喻。
東方不敗是政治家、左冷禪是陰謀家、任我行是梟雄,嶽不群是偽君子,風清揚曲洋劉正風則是隱者。
令狐沖是一個自由職業者,到哪都混不好,到哪也都混得好。
他一開始是華山派大弟子,雖然天性聰敏,但嶽不群的教育方法太死板,直到脾氣和個性很灑脫的風清揚指點,武功才大進。
被逐出華山派後,魔教前教主任我行兩次邀他加入魔教,他不願意,任我行以華山派要挾,令狐沖更加不願意。
少林派主持方證以易筋經相傳邀他入少林派,也被拒絕。
放到現在令狐沖就是一個不喜歡站隊的自由職業者。他不喜歡魔教,也不喜歡正派中的嵩山派,就連線任恆山派掌門也是形勢所迫。
儘管如此,令狐沖也深刻的做到了有情有義。
令狐沖因為結交魔教妖人,被嶽不群罰面壁思過一年,在這一年裡,令狐沖結識了早已經隱退的華山派劍宗風清揚,學得獨孤九劍,可正因為如此,在華山派避難東遷的過程中,從藥王廟到洛陽,他一直被自己人懷疑;
一劍刺瞎了十五隻魔教高手的眼睛被敬愛的師傅懷疑偷學了辟邪劍譜;華山派紫霞秘籍被盜嶽不群父女也是首先懷疑令狐沖,在福建林家老宅明明是令狐沖救了林平之,卻被小師妹嶽靈珊嚴重懷疑私藏了辟邪劍譜……
盡管被自己人嚴重懷疑,失去了組織,沒法合群,生活中半數時間基本過得是病貓加酒鬼的模式,但令狐沖始終堅守對風清揚的承諾,可能是因為不想對已經隱退的風清揚造成打擾,可能是因為受傷後被江湖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所以不屑於為自己這樣一個將死之人辯白,也可能是不想說出自己是劍宗風清揚的傳人引得氣宗傳人也是當時華山派掌門嶽不群的反感……
(華山派雖然屬於名門正派,但內部仍然有氣宗劍宗之爭,類似於丐幫也有浄衣派汙衣派之爭,改革開放也有計劃經濟還是市場經濟之爭。嶽不群是氣宗傳人,但當其執掌華山派門戶之時,華山派不僅經歷了劍宗氣宗的內鬥,也經歷了魔教十長老的入侵,華山派聲勢大不如前,但氣宗傳人嶽不群憑藉著還算比較好的內功修為,在江湖上打出了“君子劍”的名號)
唯大英雄能本色,人最終要面對的,始終是自己的心。有情有義的人往往能行常人之所難行,忍人之所以難忍。令狐沖是非常敬愛師傅師妹的人,但他也是遵守承諾並捨生取義的真君子。
這也許就是為什麼令狐沖在名門正派或者魔教都混不好,但是在江湖上不論正邪卻總有朋友相助,從一個體制內根本混不好的窮屌絲逆襲成自由職業者大咖的原因(當然,這裡面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令狐沖的女友是超級白富美的緣故)
如何自我評價與面對他人評價,向來是個千古難題。
少林寺中,令狐沖還在為師傅不肯認他這個弟子而著急,任我行一把拉住他,說“名聲不是哪個門派能夠給你的,今日你所作所為江湖上已有所評價。”
當他慚愧說道:“晚輩聲名狼藉,行為不端,現已不容於師門”的時候,沖虛道長卻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鋒芒外露在所難免。境界自在心中,評價是你自己的,任何人也不能增一色,減一分。”
除了個性上的有情有義,令狐沖在感情上還有一個巨大優點,就是對小師妹嶽靈珊深情不移。
戚美珍版嶽靈珊
令狐沖和嶽靈珊是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令狐沖像大哥哥一樣照顧小師妹,所以小師妹會對大師兄有深深的依賴。
嶽靈珊是多麼美好的女孩子,會在令狐沖閉門思過時偷偷去給她送酒喝,和令狐沖一起自創了“衝靈劍法”。
後來嶽靈珊移情於林平之,令狐沖被下了病危通知書,但他還是對綠竹巷的任盈盈(當時扮婆婆)說:
小師妹不愛我,我固然難過,但我現在只希望自己死後小師妹能天天開心,一滴眼淚也不要為我流。(原文不記得了,貌似是這樣的話。)
令狐沖帶江湖群豪衝進少林寺救聖姑時,有這麼一段走神的心理描寫:
四下裡萬籟無聲。少林寺寺內寺外聚集豪士數千之眾,少室山自山腰以至山腳,正教中人至少也有二三千人,竟不約而同的誰都沒有出聲,便有人想說話的,也為這寂靜的氣氛所懾,話到嘴邊都縮了回去。似乎只聽到雪花落在樹葉和叢草之上,發出輕柔異常的聲音。令狐沖心中忽想:“小師妹這時候不知在幹甚麼?”
小師妹被林平之所殺,死的時候,唱的是福建林平之的家鄉民歌,書中有這麼一段描寫:
歌聲止歇,(嶽靈珊)也停住了呼吸。令狐沖心中一沉,似乎整個世界忽然間都死了,想要放聲大哭,卻又哭不出來。他伸出雙手,將嶽靈珊的身子抱了起來,輕輕叫道:“小師妹,小師妹,你別怕!我抱你到你媽媽那裡去,沒有人再欺侮你了。”
嶽靈珊之死,令狐沖痛不欲生,但嶽靈珊留給令狐沖的只有一句:大師兄,對不起!以及照顧林平之的囑託。
此時,任盈盈看到痛不欲生的令狐沖,書中有這樣一段描寫:
令狐沖對任盈盈說道: “盈盈,我對小師妹始終不能忘情,盼你不要見怪。”盈盈道:“我自然不會怪你。如果你當真是個浮滑男子,負心薄倖,我也不會這樣看重你了。”低聲道:“我開始……開始對你傾心,便因在洛陽綠竹巷中,隔著竹簾,你跟我說怎樣戀慕你的小師妹”。
在整本書結局時,令狐沖和任盈盈退隱江湖準備結婚的時候,令狐沖又開始痴痴的懷念:
小師妹的墳前應該長草了吧!不知道此時,小師妹怎麼樣了?
從整本書看,我覺得令狐沖對小師妹是發自肺腑的愛,而對任盈盈是匹配。
令狐沖應該是一個流落江湖的孤兒,只是從父母那裡繼承了名字和姓氏,和楊過一樣從小生活得比較苦,但生性樂觀灑脫,被嶽不群夫婦收養後,他一方面保持了自己原本灑脫不羈、自由無拘的個性,另一方面尋求自己代班原生家庭——嶽不群一家的愛。所以他對師父師母非常敬愛,對小師妹極其愛護。
但嶽靈珊卻是一開始卻是一個比較好的家庭的小家碧玉,她深深的敬愛自己的父母,也喜歡父親那樣的君子,所以會覺得跟林平之是說不出的投緣。
林平之是出生於福建鏢局的富家公子,外貌形象氣質為令狐沖這樣的江湖浪子所不及。出場的時候又有正義感被嶽靈珊被深深的吸引,後來經歷悲慘身世又博得嶽靈珊的聖母白蓮心。
悲情少年林平之
而任盈盈則像是體制外的豪門千金,雖然表面上高貴典雅端莊從容,但內心跟令狐沖一樣生性淡泊放蕩不羈。
任盈盈做人幾乎毫無破綻,她外柔內剛、步步為營,像是一個高明的獵手,一步步把令狐沖這個獵物獵入囊中。
令狐沖起初一心只系小師妹,跟任盈盈分開之後幾乎從沒主動想起過她,後來當她得知任盈盈被困少林寺的訊息後,在“極速趕去”和“緩緩而去”之間,選擇了後者。
任盈盈這個人像是趙敏和小龍女的合體,有趙敏的“妖”和小龍女的“冷”,但沒有像趙敏那樣敢愛敢恨,行事比小龍女狠毒。
令狐沖遇上這樣一個恩重如山又倒貼寬容的白富美,也算是超級幸運。所以,他對任盈盈的感情是由報恩到敬愛再到非常匹配。
笑傲江湖的結局當然也是如此,他們一個辭掉魔教教主之位,一個辭掉了恆山派掌門人之職,隱居西湖,從此琴簫合奏,笑傲江湖。
愛是怎麼開始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只是我覺得林平之和令狐沖應該是互相羨慕的,林平之羨慕令狐沖:我為什麼不能像令狐沖一樣開個掛練成絕世神功報仇雪恨。令狐沖則羨慕林平之:我為什麼不能像林平之一樣得到小師妹的芳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點碎碎念:
雖然《笑傲江湖》小說在結構上比天龍八部完整(天龍八部關於神仙姐姐的那部分沒有連貫起來不能自圓其說),但《笑傲江湖》情節上仍然有BUg,比如嶽不群如何黑化寫得不夠豐滿、比如作為女主任盈盈性格不夠突出。
總體來說金庸劇有通用的Bug,那就是一個女人不論多麼優秀多麼出世必然愛上一個男人。
換作現代社會,很多白富美其實是這樣的:這個世界上我最自愛,除非碰到能從骨子裡欣賞我的人,否則我更加自愛。
最後說一點,沒有任何一版《笑傲江湖》影視劇能與原文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