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年輕，有個英雄夢。

世間若有不平事，我掄起棍子就敢打。

王進師父說，等一個人慢慢長大，銳氣就會逐漸磨平。

我不這麼想。

我還年輕，等我練好師父教我的這十八般武藝，我要去江湖做個大大的英雄。

我想讓全天下都知道，我九紋龍可不是浪得虛名。

師父走的時候，我很難過。

我不明白，我功夫還沒練好，他為何急著要離開？

是我讓他失望了嗎？還是真像他說的那樣要去延安府鎮守邊庭。師父他老孃的身體也不好，一起留在我們史家莊頤養天年不好嗎？我苦苦挽留，可他還是走了。

再後來，老父親竟然也匆匆離世，搞得我一個人好生的悽苦。雖然父親給我留下了偌大的家產，可我並不想留在這裡做土財主。

我是九紋龍。

是龍，要直衝九霄才成。

少華山的朱武、陳達、楊春那三個傢伙，一直來找我喝酒。

他們是被官府緝拿的強盜，可我不怕。

在我眼裡，他們是講義氣的綠林好漢。

我也講義氣，後來為救他們而殺人，江湖上傳出去應該也不算丟人。

殺人了就要被官府通緝，但哪怕就是這樣浪跡天涯，我也不能答應他們，留下來落草為寇。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身世清白，做了強盜會給祖宗丟臉。

再說了，他們雖然是講義氣，卻算不得英雄豪傑。

我眼裡的英雄要有一身的本領豪氣沖天才成，他們哥仨？水平有些渣。

我想去找師父，師父一定會幫我找個好的差事，我們師徒二人一起，求個半世的快樂也不錯。

渭州城裡的魯提轄是個爽快漢子，性格我好生喜歡。

跟他喝酒的時候我就想，等我找到師父後第一時間就回來找他。

可轉天就聽說他打死了鄭屠，一個人亡命天涯去了。

沒辦法，我繼續去找師父吧。

誰知道這一走好幾個月，一路上兜兜轉轉的，師父沒找到，錢卻花光了。這沒錢了真是難過，我打小也沒受過這種苦，眼看著連回家的路費都沒了，這事搞得，不做強盜我就得餓死。

坐在赤松樹下我前思後想，心裡很難受。

想我這堂堂的九紋龍竟然被生活逼得做了打劫的強盜，這也太丟先人的臉了。前些日子還跟朱武楊春他們信誓旦旦的說死也不做強盜呢！這才幾個月啊，就淪落到靠打劫生活了。更丟臉的是，打劫竟然打到了同樣想打劫的提轄哥。

看來，這逃亡的日子還真不好混，提轄哥過的比我還慘。他那大腦袋剃的跟禿瓢似的，連鬍子都被人給剃光了，乍一眼還真認不出他了。

我說哥哥你咋做了和尚？

提轄說，逃命唄，先別叨叨，我餓。

我想他這得好幾天沒飯吃了吧？要不咋餓成這鬼樣？也得虧我包裡還有點肉乾，剛掏出來就被和尚吃了個底朝天。

吃完後和尚問我，你為啥也在這裡打劫？我說我沒錢了。和尚說我有，不過剛被人搶了。

我提轄哥的盤纏也敢搶，這一準兒是活膩了。

我提了刀就跟和尚回去了，一心去宰了那倆不長眼的傢伙。

也不知為什麼，那天感覺自己特別窩火，許是因為在哥哥面前打劫丟人了，許是因為我們哥倆都混的一塌糊塗，也許是想起來將來的前途不開心，反正是火不打一處來。

那個丘小乙也該著倒黴，被我肐肢肐察的搠，生生的捅成了馬蜂窩。打掃完戰場，和尚一把火燒了瓦罐寺，臨走時，他忽然莫名其妙的跟我說了一句：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

我覺得和尚有些奇怪，出家後忽然一下子變得很有學問的樣子。

以前在史家莊我也見過幾個和尚，唧唧歪歪的只會唸經。而提轄這個和尚不光不會念經，嘴巴里還時常不乾不淨的罵什麼直娘賊。但我就是覺得他牛掰，覺得他好像能看破紅塵了似的，動不動還雙手合十嘟嘟囔囔的念些深奧的話。我文化不高聽不懂，但覺得欽佩，甚至連他端著酒碗牛飲的樣子，在我眼裡都禪意十足。

提轄哥要去東京大相國寺繼續當和尚，我連女朋友還沒談過，當然不能跟著他一起出家，所以只好告別。臨行時和尚分給我好大一包金銀，這下不用再考慮半路打劫攢路費了。

雖然這衣食是無憂了，但一下子成了最起初不願做的草寇，我這心裡一想起來還是疙疙瘩瘩的。

這三個人不是我朋友，我知道他們其實一直都是在利用我，尤其是那個神機軍師朱武，一肚子鬼心眼，他們知道就憑他們三個的本事可佔不住這個山頭，不定哪天就會被官府連窩端了，所以他們需要我，需要我這一身的功夫來保護他們。

也不知道魯大和尚現在走到哪裡了，大相國寺的齋飯他是否吃的慣？像他那樣一身武藝當和尚太屈才了，但他又能做什麼呢？跟我一樣當強盜？也不合適。他是抱打不平的英雄，英雄總要做些英雄該做的事。對了，我起初的夢想也是想做英雄來著，當了幾天草寇差點把這茬給忘了。

這不行，我也要為民除害。我要去宰了那個強搶民女的賀太守，玉嬌枝她爹還在山上，我想為他討個公道，能做到除暴安良的才是大英雄。

再見到和尚是在華州城牢房裡，跟我一樣，是死囚牢。

從被賀太守抓進來的那天起，我就沒想到活著出去。

我武藝不精被抓活該，英雄救美這事兒是我自找的，我不後悔也不會害怕。我知道朱武他們一準兒也不會來救我，他們沒能力也沒那個膽子。

可我沒想到和尚會隻身來救我，他不是在大相國寺裡學文化嗎？後來還聽人說他去二龍山佔了個寶珠寺，自個兒開寺院，這是要普度眾生的節奏啊？他怎麼忽然出現在了這裡？

看樣子，他也受了不少的苦，被打的皮開肉綻的。幾個衙役拖他進來，我隔著牢門喊他，他可能沒聽到，垂頭喪氣的樣子讓人心疼。

人常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做英雄也是這樣，就像我，越想做英雄就越容易出么蛾子。

宋江帶人救了我跟和尚出來，這沒的說，入夥吧！

欠宋江這恩我九紋龍要還，這丟了的面子我也想找補找補，所以我自告奮勇去跟芒碭山那個樊瑞鬥。

誰承想，芒碭山這仨傢伙神叨叨的不怎麼好惹，混世魔王八臂哪吒還有個飛天大聖，這仨外號起的，整的跟要鬧天宮的似的。外號厲害，他們打架也不弱，這一仗打得我損兵折將暈頭轉向的，也幸虧大部隊來了才不至於又被抓。

當然，這還不算最操蛋的，接下來打東平府那事更狗血。

都怪我太年輕，以為有愛情，輕信了李瑞蘭那個賤人。世人都說婊子無情，我還不信，總覺得自己真心待她她自會報以真情，誰知道她收了我金銀，轉頭就把我給賣了。

被一個娼妓出賣，再次身陷囹圄，這事讓我羞愧到想死。

想必全梁山的好漢都在恥笑我吧？

對一個娼妓還用了真情，還想著把她接到山寨共享富貴，現在想想，我真是傻得可以。所以程太守審我時我一言不發，捱了兩百棍子腿都折了我都沒言語，不是我不怕疼，是因為我心裡一直在滴著血，恨自己的遇人不淑，恨自己丟人現眼，一心想著讓他們直接打死我一了百了。

可最終，宋江又派人來救我了。

出獄後我第一時間殺了李瑞蘭家一門大小，將她們碎屍萬段了也沒解我心頭惡氣。

經過這麼個沒腦子的傻事，在水泊梁山好漢們的眼裡，史進我這個跟頭算是栽到家了。

所以哪怕是後來我浴血殺敵立下戰功赫赫，也很難在聚義廳揚眉吐氣了。

我知道自己錯了，可事已至此，我一介莽夫孤身一人，欠著人家宋江幾次的救命之恩，我還能怎樣？也就只剩下聽他命令，揮著刀奮勇直衝了。

昱嶺關那一戰，龐萬春的箭穿過了我胸膛。那一刻我知道，屬於我的一切都結束了。

仰面倒下時，我一點都沒覺得疼。

看著身邊那些四散而逃的兄弟，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和尚說的那句：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

提轄哥，兄弟我先行一步了。

等你想明白了，記得去我墳前告訴我。

我們的久戀之家到底在哪裡？它好像真的不在江湖，更不在水泊梁山啊！

它是在東京大相國寺的菜園子裡？

還是那被我一把火燒掉的史家莊啊？

你會不會跟我一樣常常在想：當年你我若留在了那裡，安分守己，活成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然後隔三差五的兄弟們湊一起把酒言歡，相扶到老，那，多好。

水泊的英雄？

你我不做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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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寫過的一篇文章，講過的一句話或唱過的一首歌，曾在你的心裡蕩起漣漪，那至少說明在逝去的歲月裡，我們在某一刻，共同經歷過一樣的情愫。有時候，人雖素未謀面。卻似已相識已久，這感覺很微妙也讓人知足。

歲月靜好，願你我之心，永遠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