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時期,有個善慧禪師,他寫了一首詩偈:
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
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既然是空手,又何來把鋤頭?既然是步行,又怎麼會是騎著水牛?人從橋上走過,分明是流水潺潺,怎又奈何是橋流水不流?細細思量琢磨,好一個左右為難,不知從何下手,人被逼在一個狹窄的“邏輯衚衕”裡難以轉身,到頭來,不知所措,惱羞成怒。
禪到底是什麼?難道就是這一通無厘頭、邏輯不通的“荒唐言”?也罷也罷,與其苦思冥想,絞盡腦汁,鑽進這“邏輯的怪圈”,倒不如庭前一盞茶,坐看雲捲雲舒,清風明月,禪茶一味。何為禪?心體的自在與安然。
內觀己心 外察世界
禪是生命的本然,是人生智慧的醒覺,是自在、飽滿、圓融、澄澈的生命姿態。芸芸眾生,勞勞碌碌,熙熙攘攘,皆為利往,曾幾何時,那顆生命的初心早已被塵俗汙染,被利慾蠱惑,不見光明,在生命的黯淡中蜷縮與苟且。
一顆禪心,有如暗夜星辰,照徹星空,喚醒夜幕下沉睡的心靈,久已逃離的身心,獲得撫慰,從生命的犄角中走出,身心舒展,酣暢淋漓,這就是一種禪的體驗,一種生命迴歸本真的領悟。禪不好思量,不落執念,不善言詮,自在圓融,活潑靈動,與身心打成一片,不分裂,不焦灼,行住坐臥,渾然一體。
禪是真實的生活,是對生活本身的觀照,即世間而求出世間,即於物而不執著於物,能夠以小見大,從具體的生活中領會平常心即道。
禪是平實的、樸素的、甚至是細小瑣微的。它不迷戀一種抽象宏大的“概念敘事”,也不執著於名相的推演和邏輯的明證,它就是實實在在地貼近生活本身,牢牢抓住生活中的具象和經驗,以一種切身實踐的精神來深刻體悟生活本身的富足與飽滿。
一顆禪心,不遠遊,即身即心,紮根於生活的深厚土壤之中,從一機一物,萬般色相中悟解禪理,體驗內心寧靜喜樂的生活禪趣。
禪是一種活潑的生命美學,也是一種超越的精神姿態,以一種審美的高度來完成生命自身的不斷轉化。
禪是古典的,擁有中國傳統文化蘊涵的人生智慧和生命哲學,同時禪也是現代的,葆有一種活潑生動的精神面貌和時代氣息。禪學早已不再獨屬於東方文明,而是成為了一種世界性的文化現象和價值景觀。
當今禪學已經滲透到人類生存的各個面向,它不再單純地隸屬於宗教領域,而是成為一種思想變革的“催化劑”,在當今的世界政治、宗教實踐、哲學和文學藝術領域帶來思想啟示和價值轉變。
“禪修熱”、“禪修營”、禪文學、禪藝術等文化現象的背後,是現代人對生命意義和生存價值的渴望,是心靈深處對於真實的渴求。禪學不僅成為現代人安頓身心的心靈法門,也成為一種生命的審美實踐。
啟迪多元思維
禪是一種生命直覺,是對事物本質的整體把握。如果用現代思維概念進行區分,禪可以稱之為一種直覺思維,相比於邏輯思維來說,禪的直覺意識具有一種原初和自然的特質,帶有一種神秘的色彩,其思維路徑具有不規則性和複雜性的特點,並非如現代邏輯思維一般,注重一種線性的推演和因果的還原。
禪是一種內省沉思的生命意識,是向生命深處去尋找,從內在靈魂中去發現,人的自性本自具足,無須外勞。
禪主張直指人心、明心見性,遣除雜念與執著,是思維念頭的歇息。禪對生命本身的觀照與現代理性思維有所不同,它是一種“停止思考”的生命藝術,旨在打破文字概念構築的“思維怪圈”,從邏輯森嚴的推理論證中跳脫出來,迴歸生命自身的真實狀態,而不是被邏輯名相所裹挾所架空,淪落為“口頭禪”、“野狐禪”。
禪牢牢地抓住生活這根現實性的繩索,打破顛倒妄想,在思維頓歇的間隙洞見生命的本來面目。
中國傳統的藝術創造深受禪學思想的影響,尤其表現在繪畫和詩歌方面。禪學思想對中國古典美學最深刻的影響當屬一種意境的創造,這使得在審美實踐和審美體驗上從一種感官審美向內在感悟為主的審美的過渡和深化。
無論是繪畫上的空間醞釀還是詩歌中的意境鋪墊,從審美的角度來看,禪對中國傳統藝術創作欣賞思路的影響,更加的內在化和立體性,靜穆的觀照和心性的騰躍構成禪藝術的“兩極”,靜若處子,動若脫兔,正是禪的一種活潑的審美體驗。
藝術作品便成為生命資訊的載體,從有限、具體的筆墨文字中,進入一種無限的時空意境,從而藉助藝術作品的“器型”,達到對宇宙人生的一種哲理性領悟的“道境”。
撥迷見智 開啟自在之門
禪是一種自然的生命觀,它貼近生活本身,或者說禪就是生活本身,而生活從本質上來說,是歸於一種自然天性的,是一種自由、圓融、流暢的狀態,這是生命的本真狀態,也是禪向我們傳遞的生活真義。
禪投身於生活之中,與生活本身保持一種和諧的節奏和韻律,同時又不被生活所完全吞噬,而是帶著一種深刻的洞見,於一花一葉,一草一木之間,領會大千世界的禪性,人與自然的渾然一體,物性與心性的相通,大我與小我的圓融。
禪是關於生命的哲思,具有一種審美的直覺意識,它從具體的生活實踐中契入而進入一種“心體亦空,萬緣俱寂”的自在之境。禪使心靈得以掙脫塵世的枷鎖, 讓生命邁向至真、至善、至美與至樂的理想境界。說禪非禪,禪心禪意,無須思量,不可思議,最後,同樣以一首禪詩結尾:
盡日尋春不見春,
芒鞋踏遍嶺頭雲。
歸來笑拈梅花嗅,
春在枝頭已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