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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的風兒走過村莊,像魚的尾巴輕輕掃過。村民們就叨唸著,可以乾塘分魚啦。

幾十年前,村裡的池塘都屬於集體。過年前,村裡會用踏水車抽乾池塘的水,把抓上來的魚分成小堆,抓鬮決定誰家是哪一堆。

這成了村莊年前的大事,也成了每家每戶的大事。

魚往往是養了兩三年的鰱魚或鱅魚。如果魚小了,就會被放回池塘,等著來年養大了再分。領到了魚,母親就忙著修魚。母親不吃魚,還特別討厭魚的腥氣。但她一輩子不知道修了多少魚,煮了多少魚。

寒風裡,母親蹲在埠頭刮魚鱗,掏魚鰓,去魚腸。魚肚裡面有一層黑黑的膜,母親說它特別腥,必須去幹淨。不過,有兩樣,母親定然是好好留著的,那就是魚泡和魚子。

一次,我自告奮勇要修魚,剛掏了一下魚肚,魚頭附近的一處白紅色的魚肉瞬間變得黃黃的。母親一看,說,壞了,魚膽破了,不處理好,魚就苦了。母親反覆用水沖洗,用剪刀刮洗,直到把黃色弄沒了才罷休。

魚修理乾淨後,母親用稻草穿過魚的嘴巴和腮,掛在樓板下的鉤子上。我家有好多鉤子,剩飯啊,番薯啊,總是掛在那兒,像一個個生活裡的感嘆號。三兩條大魚掛在鉤上,進進出出地看上幾眼,日子就有了盼頭。

母親在除夕前一天取下魚,準備滾魚凍。

母親找出厚實的斬切刀。魚大,一般的刀會捲了刃。咚咚咚的剁魚聲,粗獷而有力,演奏出迎新年的序曲。剁出的魚塊大小要差不多,母親下刀的位置和力度,也是見功夫的。

春節待客的魚,母親要在這天全部燒好。母親將鍋燒得冒出了煙,再倒進油,放進一片生薑。生薑在油裡翻滾著,母親就一一放進魚塊,讓它們平平地舒展開。

煎魚需要有眼力,要準確判斷何時翻身。翻早了,魚塊會碎掉;翻遲了,魚塊會變焦。當魚塊兩面都煎得黃黃的,像快成熟的玉米鬚一溜溜的,母親就放入黃酒、辣椒、生薑、鹽以及足夠的水。母親說,水一定要一次性放足,鍋要敞開煮。

此時,硬柴在熊熊燃燒,魚塊全部淹在水中,彷彿在蓄積著什麼力量。水燒開了,母親去掉一根大柴,讓灶膛慢火滾魚。

俗話說,百滾豆腐千滾魚,滾魚滾的就是時間。

等待的時間裡,母親會給燒火用的麥秸打卷,方便春節使用。當魚的香味開始大大咧咧地奔跑,跑進麥秸、灶膛以及我們的鼻子,母親就用銅勺舀去那些湯麵上的白沫,此時的魚湯已是稠稠白白。

母親選出沒有被我們打出缺口的高腳碗或大碗,一個個排在灶臺上。那些碗,外面都有一圈青色的邊,碗底有一個“福”字,那是父親的名字,是父親自己鑿上去的。

當時碗也是珍貴的家當,遇上辦宴席什麼的,鄰里之間還要互相借用。母親用鍋裡的湯,給十來個碗全部淘了一遍。她說,這樣魚凍才會硬實。

果然,母親滾的魚過了一晚上就凍得硬硬的。它們一排排有序地放在那個雕花的暗紅色大櫥裡。那是爺爺傳下來的大櫥,平時總是空蕩蕩的,除了一個陶製的圓形豬油罐,盡裝風兒。

可現在不一樣了,開啟它,讓眼神在魚凍上停留幾秒,即使沒有吃,也得到了安慰。

裝著大塊魚的魚凍是招待客人的。可是,母親又如何忍心我們看了魚鍋那麼久,聞了魚香那麼久,卻嘗不上魚凍呢?貧寒生活裡的母親自有她的智慧。母親端出其中一碗魚凍,笑微微地放在我們面前。

那是一個大碗,嫩滑的魚凍呈現出好看的琥珀色,琥珀色裡還有著金黃色和米白色,那是魚子和魚鰾。

農村裡有個說法,說是小孩子不可以吃魚子,吃了會變傻,連魚子一樣的秤花都會不認識。

可母親認為,魚子和魚鰾富含膠質和蛋白質,營養賊好,還不用擔心孩子被刺紮了喉嚨。

這碗魚凍,是除夕夜我們的腸胃享受的最高禮遇。

年初一起,我們開始去拜年。

臨出發,母親一再囑咐,大人沒動筷的菜,小孩子不可以吃,比如魚凍。

那時,每個親戚家,都會有一碗魚凍。

可是大人們好像沒看見似的。有時飯都吃完了,魚凍還是完完整整地睡著。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如果主人家拿不出好的菜來,一碗魚凍就可以招待所有的親戚,甚至從年初一拿進拿出一直到元宵。這樣的菜,叫看盤,只是為了湊“碗頭”,圖個面子上好看,是隻看不吃的。

當然,也有主人家像我母親一樣,等客人一坐齊,就拿了雙筷子拆凍。

如此,魚凍就成了頗為受寵的美食。那滑溜溜的魚凍,那筋道道的魚肉,誰不歡喜呢?有一次,一個親戚的孩子一歡喜吃猛了,被魚刺紮了喉嚨,這個讓他喝醋,那個讓他咽飯糰。

後來有人建議喝鴨子的唾液,孩子的父親又忙著找鴨子。最後,鴨子沒找著,孩子已經歡笑著繼續吃魚凍了。

冬去冬來,寒風又起。風裡,卻再也沒有魚尾巴的味道。可是,記憶裡的魚凍,依然泛著琥珀色的光芒。(鄉土文苑,王秋珍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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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 3本作者大大最好的一本小說,劇情讓人拍手叫好,連看三遍也不膩
  • 湊字數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