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想象,當夢想被既定,當自由被嚴禁,當追求變成奢望,當教條變成目標,會有多少晶亮的眼眸暗淡下來,又會有多少蓬勃的創想遭受扼殺。到那時,我說什麼也不相信,那所謂“傳統、榮譽、紀律和卓越”將剩下什麼意義。
1990年的老電影《死亡詩社》裡,在古板貴族學校任教的基廷老師用“離經叛道”的方式為學生們心裡埋下了自由和文學的種子。孩子們冒著風險在夜幕下的山洞裡重建“死亡詩社”,吟作詩歌,讓年輕的思想火花紛然相撞。尼爾是其中的一位。他同時還熱愛表演,可父親是一位嚴苛的老師,安在他身上的目標只有提升成績和當上醫生,除此以外不支援任何他的決定。在基廷老師和同學們的支援下,尼爾依舊完成了那場好評如潮的話劇,並希望透過感人至深的演繹博得父親的支援,可父親還是大發雷霆了。兩人發生了爭吵,尼爾的一切夢想與興趣被全盤否決,父親早已為他鋪好了鋼筋混凝土做的、不容一絲改變的未來道路。燭光裡,父親的怒色前,他點頭稱了是;月色裡,孑然一身的他,扣響了扳機。除了那幫孩子之外的所有人,都認為基廷老師應該為尼爾的死負全責,他最終在孩子們堅定的支援和不捨的吟誦中離開了學校。
什麼是青春呢?大概是為了心之所愛不惜一切吧。一群孩子們為了吟詩而偷跑出校、在郊外無人的夜裡讓靈感迸發,這本身就是一件多麼美的事情。你甚至不用考慮需要多優美,哪怕是胡言亂語也沒關係,因為詩歌本來就是一場送給自己的盛大煙火。文學,它不是寫在教科書上的一字一符,它該是你心中自有的、腦海裡不時盪漾的、一睜眼就看得清明的——只要足夠熱愛,握起筆的時刻,一切藩籬枷鎖儘可拋在腦後。浸在詩裡,就像浸在夢裡一樣。對於尼爾來說,也許舞臺上隨著臺詞吐露心聲的他,也像在夢中一樣,自由隨心。可夢外的現實裡,一道又一道的坎在靜候著。
大人們真的看不到他們的熱愛嗎?不是的。我不相信年輕時他們不曾擁有過瘋狂。但是現實世界花了幾十年磨就成的刀槍不入、利益至上、規則和教條,又怎會輕易為那些小小少年的熱情而動容?我可以說服自己,大人們吃的鹽更多、走的橋更多,可掩耳怒視、對孩子的思想一票否決,恕我無法為他們這樣的教育方式找到任何藉口。孩子們是人,獨立的人,心靈自由,未來自由的人,和父母,和老師,和每個人都不一樣的人。他們選擇的未來當然可以不如別人所願——因為這本就是他們自己的人生。又何必拽著一句“為了你好”,生生窒息掉他們的悸動與渴望、蹂躪他們的尊嚴和成就呢。或者說,憑什麼呢?
看電影的時候很替基廷老師不平。那個把青澀時代的文學初心完完全全保管好的大人,那個不向權威低頭卻不得不接受社會審判的老師,他明明盡了全力,可只有孩子們願意跟隨他的腳步。尼爾自殺,他很痛苦。他看見了他的天賦,和他心裡純潔的,與利益毫無關聯的,對文學和藝術的熱愛。他鼓勵他,他激發他,他把能支援他的一切全都做了,可是終究抵不過尼爾父親的一句如雷的“你倒是解釋啊!”那時尼爾啞言了,他沒有解釋,他無法解釋。影片中每一次與父親的溝通都幾乎稱不上溝通,只要是從父親嘴裡說出來的話,不是徹底的強權就是不加掩飾的道德指責。年復一年,尼爾選擇了沉默和迴避。是的,人若不在沉默中爆發,便會在沉默中死亡,尼爾成為了後者。為什麼不向父親解釋?為什麼不好好說清楚自己的願望?影片裡講述二人關係的伏筆很多,我想,尼爾太瞭解父親了。他從來不認為自己能說服父親,因為在父親面前一切爭辯都沒有任何意義,只是徒增失望而已。歇斯底里的那一夜,他的絕望攢夠了。只是這一場悲烈的戲劇,並沒有讓父親反思自己什麼,而是將唯一懂他的基廷老師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可社會就是這樣。有權利的人有聲音,有的真相就算說得出口也沒有意義。有時人們只相信看起來正確的事情,當價值判斷跟著看起來正確的人走時。沒有哪條法律規定人性,所以人們自然而然把社會的判決書下給了輸的人,而並非一定是錯的人。這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世界,但它確實充滿著無可奈何。至少,無關乎任何別人的看法,基廷老師做到的是改變了孩子們,讓他們在壓力和煎熬之下,心中仍能深藏著一處文學的小到,那是他們將會在月光下毫不猶豫奔赴的、永遠的自由之地。
因為只要心懷熱情與浪漫,靈魂浸透詩意,就不會只在夢中才擁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