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在臨汾工作。臨汾離老家萬榮,也就三百來裡的路程。可我回一次家,真是發愁。回家先要坐火車,火車只能坐到運城或侯馬,然後換乘汽車。火車和汽車都只有那麼一趟,坐火車到運城或侯馬,都要住一宿。第二天才能買到汽車票,再顛簸兩個多小時才能到高村。下了車,再步行回家。
因為暈車,每次回到家,先要在家裡躺上幾天,才能慢慢緩過來。返回臨汾時,又要如此這般地折騰一番。那年月,一提起回家便頭痛,真是害怕。
現在去臨汾,只一個小時的車程,往返極為便利。有時坐在車上想,這來回一趟,像在大街上兜風跑了一圈。想想以往,恍若夢中一般。
那個年代,買什麼都要票證。買糧要糧票,買布要布票,買肉要肉票,買塊豆腐也要副食票……物資極為匱乏。
有一天在大街上閒逛,忽然見人們都在排隊搶購什麼。我擠進去一看,是賣一種鐵灰色的的確良褲子,八塊錢一條,最重要的是不要布票。
我飛快跑回單位,叫上一位好朋友。錢是借的還是身上就有,現在已經記不得了。反正我們如願以償地買到了灰色的確良褲子。為此,我倆特意到照相館照了一張合影,留做紀念。照片上,兩個毛頭小夥,腿上是嶄新的的確良褲子,手插在褲袋裡,褲縫兒筆直,我們的臉上露出滿足與幸福。
記得那是我第一次花大錢。我那時是學徒工,每月十八元。一條褲子就花了我差不多半個月的工資。現在衣櫃裡自己的衣服有多少?哪一身不是上千元?去年給兩歲的孫兒果果買一身衣服,還要五六百元呢。
那是一個星期天,我和幾個小夥伴去哥哥下鄉的地方玩。哥哥下鄉的地方是襄汾縣張禮,離臨汾並不遠。我們幾個騎著腳踏車,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的一會兒就到了。
當村幹部將哥哥從地裡找回來,哥哥見到我們有點吃驚,但也沒說什麼。
中午隨哥哥到管他派飯的家戶去吃飯。那家大概有五六口人,陪我們吃飯的只有這家的男主人。吃的是麵條。臨汾人愛吃麵,麵條做的也好。我們幾個都是小夥子,毎人吃了兩大碗乾麵,似乎意猶未盡。看哥哥端著一碗麵條,半天才吃上一口,心事重重的樣子。再看那家主人,端著一碗湯麵。說是湯麵,但沒見他從碗裡撈出幾根面來。他慢慢送進口裡,在嘴裡咀嚼好長時間,才嚥下去。那樣子,純粹是為了陪我們吃飯。
我們是在裡間的炕上吃飯,隔牆的布簾子不時被掀起,露出幾個小腦袋。手指含在嘴裡,貪饞地看著我們吃飯。但很快就被母親拖走了,並傳來低低的呵斥聲。
吃完飯,我們隨哥哥往他的住處走。路上我說哥哥,這家人真小氣,吃飯也不端盤饃上來,吃不吃都應該上一盤饃呀。哥哥盯著我說:“高粱面饃,你吃嗎?”
哥哥說:“咱們今天這頓飯,把人家一年的白麵都吃光了。”
我吃驚地看著哥哥。
哥哥告訴我,這個村是三類村,每人一年才分七斤麥子。加上粗糧,每人也不過一百多斤糧食。
我的心頓時沉甸甸的,低著頭,像犯了錯誤似的。
好多年過去了,那次在農戶家吃飯的情景,還是那樣清晰地時時浮現在我的腦海。尤其是在酒店聚餐,面對那山珍海味、大魚大肉,豐盛地無法下箸時,這情景就會在眼前閃回。像電影回放似的,念念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