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喜旺
編輯 | 花木藍
鄭淵潔又雙叒火了一把。
一開始,有個讀者說馬上要考研,想得到鄭爺爺的鼓勵。鄭淵潔大手一揮,祝她考研“全國第二”:因為“全國第一”已經祝給另一位讀者了……
和這張圖一起火的,還有這個凡爾賽式道歉。有讀者說“鄭在”背您寫的文章,鄭爺爺馬上抱歉:你在揹我寫的文章,我卻在玩遊戲。真不應該。
聊到舒克和貝塔,鄭爺爺還緊跟時事熱點:“現在有離婚冷靜期了,他們對組建家庭會比較慎重,不會草率。”
這一切的一切,看上去就像一個寫童話故事的慈祥老爺爺,在手機螢幕的那頭5G衝浪,和小讀者們親密互動,一切都可可愛愛,歲月靜好。
不過,鄭淵潔上次上熱搜,風格就沒這麼慈眉善目了。今年6月8日,鄭淵潔發微博,劍指“中國兒童文學精品文庫”未經同意就想收錄他的作品。
再之前,他還質疑過編委會主任曹文軒“進校賣書”、銷售資料注水的行為:
“‘2018年中國童書作家榜’顯示,北京大學教授曹文軒在2018年的童書銷售所得是2700萬元……有多少是曹文軒打著講課的幌子非法進校兜售童書所得呢?這個數額是犧牲了多少小學生的上課時間換來的?”
“我不能和違法到中小學賣書的童書作者出現在一個‘童書榜’單上,這對我是奇恥大辱。”
這時,鄭淵潔不再是00後心中那個慈眉善目的鄭爺爺,更像是80、90後讀者心目中的敢說真話,特立獨行的鄭叔叔。
在熱愛抱團、“圈子”風氣甚濃的中國兒童文學界裡,鄭淵潔一直都是那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大家都在商業互吹,場面一片其樂融融,他非要跳出來唱唱反調:
“可這個皇帝沒穿衣裳啊!”
這, 才是鄭淵潔的童話世界。而他,一直如此。
成為童話大王之前鄭淵潔出生於1955年。“文革”爆發後,他父母被下放到河南遂平的五七幹校,鄭淵潔也隨遷到幹校附屬的臨時學校讀初中。
學校老師不太待見對這些勞改分子的後代,而這個調皮好動、愛唱反調的男孩,是他們的“心頭大患”。
曾經有一次,老師出了一篇作文題叫做《早起的鳥有蟲子吃》,鄭淵潔偏交上去一篇《早起的蟲子被鳥吃》,說“首先還是要分清自己是鳥是蟲”。
老師大怒,說鄭淵潔“淵博的名字下其實很無知”,還要他當眾重複一百次“鄭淵潔是全班最沒出息的人”。
無法忍受這種奇恥大辱,鄭淵潔採取了“人類歷史上第二次自殺式爆炸襲擊”:拉響了兜裡的鞭炮。
這個爆炸的響炮,讓他再也沒能回到學校。
1970年,鄭淵潔成為航空部隊的一名地勤兵,與自己喜歡的殲擊機朝夕相處。復員後,他又成為了北京大華無線電儀器廠的一名工人。
七十年代末,神州大地風起雲湧。1977年高考恢復,無數青年放下鋤頭鐮刀,撿起了多年未碰的書筆,試圖透過知識改變命運。
本以為要這樣按一輩子,但現實給了他一記迎頭痛擊:因為只有小學學歷,當時的女友被家人勒令與他分手。
1975年冬天,鄭淵潔在山西軍區醫院的病房裡認識了宣傳隊的舞蹈演員閻維文,兩人相約偷溜出病房滑冰,說好要掩人耳目,閻維文卻滑到一半就放開嗓子唱起了歌。
嘹亮的歌聲把鄭淵潔嚇得不輕,閻維文卻說:“跳舞歲數大了就不能跳了,而唱歌不特別受年齡限制。”他說他以後要唱歌。
看著朋友自信滿滿的臉,20歲的青年鄭淵潔開始思考:我的未來在哪裡?
多年後,“童話大王”鄭淵潔和軍旅歌唱家閻維文重逢
“第一次寫皮皮魯”思來想去,鄭淵潔的目光鎖定在了寫作上。
他自認為有點寫作天賦。小時候寫作文,題目是《我長大了幹什麼》,小朋友們都許願要當科學家、醫生,他另闢蹊徑:我要當時傳祥那樣的掏糞工人。結果這篇作文登上了校刊。
在決定靠寫作實現“沒有文憑”的彎道超車後,他寫過詩歌,寫過小說,甚至還畫過漫畫,但這些努力都沒成功。
直到寫童話:1979年,《兒童文學》編輯部負責童話的編輯劉庭華覺得小夥子“活兒不錯”,發表了他的童話處女作《黑黑在誠實島》。
一代“童話大王”,初露端倪。
對80年代的小朋友們來說,鄭淵潔的童話好看在哪裡?
首先,足夠異想天開。他筆下的人物是真正的小孩,沒有文學腔的“矯情”,而是做著小孩該做的事情、有著小孩該有的奇思妙想,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而且,鄭淵潔筆下的人物用孩童的視角,天真而無畏地質疑著現實世界的規則。
比如皮皮魯,是80年代典型的“壞小孩”,膽大粗心,熱愛闖禍。
但鄭淵潔就告訴大家,皮皮魯才是對的,錯的是這些規則。
還有《舒克與貝塔》。當時,社會上盛行對出身的有色眼鏡,“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但在鄭淵潔筆下,小老鼠舒克心地善良、富有正義感,還能成為人人敬仰的飛行員,幫皮皮魯贏得飛行比賽的第一名。
到大灰狼羅克,鄭淵潔直接讓傳統眼光中的大壞蛋當了主角。
據說,當時有個編輯激烈抗議:“怎麼能用大灰狼當刊名?大灰狼是美帝國主義的象徵呀!”
1986年,在編輯張秋林的支援下,《大灰狼畫報》終於以連環畫的形式成刊。
“訓兔記”1999年,鄭淵潔44歲了。
24年前,雜誌《童話大王》創立,專門刊登鄭淵潔一個人的作品。發行量最高超過每月100萬冊,他本人也成為當之無愧的“童話大王”。
第一批閱讀他作品的小讀者們,已經長大成人,進入社會。他們給這位童話作家來信,問能不能寫點成年人看的東西?
兩年後,“成人荒誕小說“系列出版。其中的巔峰之作,是《金拇指》和《病菌集中營》。
《金拇指》是一個關於炒股的故事。年逾六十、家中一貧如洗的下崗女工歐陽寧秀,偶然發現自己蓄的大拇指指甲能印出明天股市的走勢;但隨著而來的財富,卻意味著更多的悲劇……
《金拇指》反映的,是90年代大家“炒股炒花炒一切”的瘋狂熱情。那個時代留下的物理記憶,除了至今在海南仍可見到的爛尾樓,還有這本小書。
這本書堪稱病菌版《人民的名義》,經歷過袁世凱、能與人類溝通的病菌袁獵獵,聯手化驗科醫生丁永輝,向貪汙與腐敗宣戰。
據說,由於原書結局有點幻滅,後來又增加了一章“達摩克利斯光碟”,給全世界貪官敲響警鐘。
對於小孩子來說,這個時期鄭淵潔的故事確實“少兒不宜”。《病菌集中營》裡,復活要用到“父精母血”,而男主角的父親“以高齡之危慷慨提供”;另一本小說裡,男主角在接吻時用舌頭探索女作家有沒有拔智齒……
到後來,童話故事裡的人物也成年人化了:中年人皮皮魯和妻子燕妮共赴雲雨之歡,舒克色誘女老鼠“利”,還生下了小老鼠舒利……
更要命的是,這些內容都登在了《童話大王》上。
新一代父母不幹了:你是童話作家,就給我們的小孩看這種東西?
2001年,《今日說法》點名童話大王鄭淵潔的作品“少兒不宜”,主持人就是如今的凡爾撒,撒貝南。
“既然陽痿了,也就沒有再發表作品的動力了。”
鄭淵潔不僅一度停止在童話大王上發表新作品,並宣佈要將還沒有發表的“成人荒誕小說”鎖進書箱,100年後再見天日。
他對撒貝南的怨念也持續了很多年。不久前,兩人才在一個綜藝上達成所謂的“和解”。
但不管怎麼說,這件事之後,鄭淵潔的作品“乖”了不少。他越來越少談性,也越來越少諷刺社會的陰暗面,變成了一個字正腔圓的童書作家。
“從那以後,在我的作品裡,鼻子以下的人體部位再沒出現過。”
早年,鄭淵潔寫過一篇中篇小說《訓兔記》。
小說裡,乖小孩都會變成可愛的兔子,但皮皮魯一直很牴觸這種千篇一律的乖巧。直到他最好的朋友也扛不住壓力變成了兔子,皮皮魯終於停止負隅頑抗,帶上兔子頭套,假裝自己是和大家一樣的“乖小兔”。
鄭淵潔本人,帶上了屬於他的“兔子頭套”。
仗義行俠的騎士但鄭淵潔永遠不是世俗意義上的“乖小孩”。
他敢說敢做,比如孜孜不倦地提及對青少年的性教育。兒子鄭亞旗還小的時候,他曾給鄭亞旗肚臍眼和大腿各綁一條紅線,告訴他“兩條線中間的地方誰也不能碰”。
更早的隨筆裡,他還寫過“第一次殺人”,講的是陪朋友帶女友墮胎的經歷。他反思,像墮胎、性侵這樣的行為,都是因為性教育的缺失。
在《皮皮魯和419宗罪》裡,他毫不避諱地提到了“強姦罪”“姦淫幼女罪”“猥褻兒童罪”。在他眼中,小孩子必須知道這些罪惡的存在,才能更好地自我保護。
鄭淵潔與兒子
至於他自己,更是活得恣意:
他看不慣作家筆會攀比誰更有文化的作態,就戲謔地問同行們有沒有讀過“庫斯卡亞”的書,收穫一番高談闊論後宣佈:這是我瞎編的名字。
後來,他宣佈退出作協,因為不喜歡作協“給了你代表權又不讓你代表”的行為。
2011年,鄭淵潔途經北京王四營橋時,因下雨排水不暢遭遇嚴重擁堵。他致信朝陽區區長要求改進,還發微博鼓勵大家積極反映路況問題,“做一個有公共意識的公民”。
現在,翻看他的微博,除了“熱心回答網友問題”和“彙報早餐吃了啥”,他發最多的,是各式各樣筆下人物的維權。
他曾說過,買豬皮肉零食的“皮皮魯”、賣牙膏的“舒克”和賣滷味的“滷西西”,是他最大的敵人。
他的控訴,血淚中也不乏搞笑:“我在路上走,突然有人問我要不要試下魯西西的腿。對我來說,魯西西就像女兒一樣啊!你現在讓我試下我女兒的腿?!”
鄭淵潔出現在“滷西西”商標案庭審現場
從鄭叔叔到鄭爺爺,鄭淵潔一直都是那個他。
他是成功的作家,也是失敗的商人、激進的維權者、堅定的公民。
他對“敵人”不留情面,語言的大刀向壞人頭上砍去;對讀者卻一直都那麼溫柔,寫作培訓班上會讓讀者給他簽名,在北京房價尚低的時候,用1400每平的單價買了十套房,只為儲存小讀者來信。
有這麼個故事:1991年,鄭淵潔接到了好友崔永元的電話。
原來,是有個叫鄭正的小學生沒寫作業。老師教育他,他反而說,鄭淵潔說了“學習好的小孩不一定有出息”。
老師大怒,說你要能把鄭淵潔請來給全校同學做一次報告,我就允許你以後都不寫作業。
鄭正的母親找到了崔永元,讓他拜託鄭淵潔。
幾天後,鄭淵潔和崔永元驅車奔赴鄭正所在的小學,真的做了一次彙報。他說,永遠忘不了當時小學生鄭正臉上的表情。
2012年的微博裡,他如此回憶此事:
“當年,我和崔永元像兩位仗義行俠的騎士去扶助弱小殺富濟貧一樣,將鄭同學從苦海中解脫出來。”
參考資料
鄭淵潔隨筆:第一次寫皮皮魯, 鄭淵潔, 2001-09
鄭淵潔的部落格和微博
每一個“沒出息”的人,都應該讀讀鄭淵潔, 牛皮明明
鄭淵潔:一個著作等身的文盲, 南方人物週刊, 20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