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資訊>

但是孫科長仍然讓我陪他下鄉檢查工作,去了一趟滄溪鎮。檢查物件是滄溪鎮聯合診所,而不是治療血吸蟲病的醫療點。按說這是衛生科的工作,與血防辦公室無關。要人陪同應該在衛生科或衛生院抽人,不知何故,卻把我抽上了。

聯合診所是各區民間醫生組建的私人診所,常常代管一些公共衛生防疫事宜。他們要接受國家衛生行政部門的領導、管理、監督、檢查。科長下鄉,親自檢查,對聯合診所來說,就是頭等大事。不僅要對彙報材料要作好充分準備,而且在接待上也要盡心盡力。檢查日期總是預先通知,所以有時間做好準備工作。

過去,我為了與夏蘭相會,曾來過滄溪鎮多次。每次前來,心中總是充滿熱望和甜蜜。這一次跟科長前來是公出,卻是心如止水,波瀾不驚,體驗的是領導與屬下在辦公與應酬時有怎樣的表現和奧妙。

我一直在當別人的“屬下”,卻從來只知道搞好工作,而不知道搞好與領導的關係。必得領導對我好時,才回報領導好臉色、好言語。如果有人以我為可驅使的走卒、僕役、甚至工具,我必視此人為昏官、鄙夫、惡棍,厭棄之極。我的心結是平等,互敬,“人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一個年紀輕輕的初師畢業生,卻有那樣高傲的心態,豈不是太不自量了嗎?

幸好,我的乖僻沒有遇上太計較的人。蔣國屏科長、陶燕館長到文化站視察,我只以白開水一杯待之,他們毫不計較。檢舉周半球科長,也沒見周有何報復。痛斥供銷社吳經理,吳也只好忍了。只有那童魯生,不甘忍受我的輕蔑,派了個王聾子對我進行調查,想羅織罪狀,卻未能得逞。這個惡棍、色狼,最終死無葬身之地——葬身田間大糞坑,真是活該。

我與領導的關係是特例,不具一般性。孫科長視察聯合診所,就有典型意義了。那天我陪著孫科長步行一個多小時,到達滄溪鎮聯合診所時,還不到10點鐘。聯合診所的全體人員早已聚齊在那兒等候孫科長的到來。我與這些人是初次見面,孫科長跟他們已相當熟悉。一番熱情問候後依次落座,科長自然是中央主座,我不想惹人討厭,在邊角坐了,其實正可以看到所有人的神情動作。

所長夫人是最忙碌的人,自我們進門,她就沒斷過笑容,沒停過動作和行走。沏茶、敬菸、讓座,給科長遞上熱毛巾,送一把扇子,她都做得很及時,很周到。我雖然叨陪末座,她也沒有怠慢。精明細緻,超乎常人。所長和她都已是中年人,我想,只有像他們歷經新舊社會磨鍊的人,才能鍛煉出來這樣的本領。孫科長講話時,聯合診所的諸位大夫,無不一副洗耳恭聽、虔心受教的樣子。其實那些話完全是官話、套話,沒有任何新意和深意。他們一副謹受教、有頓悟的神態,不知是真是假,孫科長見了很受用則是毋庸置疑。

討好領導的方法亦即阿諛逢迎之術,從古至今不知凡幾。假裝愚魯笨拙,以顯示領導高明卓越即是一法。把他捧得暈暈乎乎,自命不凡,你的日子就好過了。否則,楊修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鑑。科長的講話,所長的彙報看是這次檢查工作的主要內容,其實都是走過場的官樣文章。這次檢查工作的重頭戲,全在中午那頓飯上。

高淳圩區是魚米之鄉,雖然糧食已經統購統銷,副食還沒有憑票供應,只要有錢,置辦一桌豐盛的菜餚還不太費難。果然,講話、彙報一結束,外間候診室早已擺好桌凳,所長夫人來招呼大家入座。賓主八人,正好一桌。剛剛坐定,盛滿各種菜餚的碗、盤、盆、缽便端上桌來。雖無山珍海味,卻也雞鴨魚肉齊全。熱氣騰騰,香味撲鼻。隨著所長一聲“請”字落地,眾皆舉箸用餐。在筷子來來往往間,不多時滿桌菜餚已去其多半。一個個吃得嘴角流油,滿臉放光,露出歡欣饜足的神情。

那時風氣尚正,只吃飯,不喝酒。更無豁拳行令,又唱又鬧之舉。但是追求口腹之慾,已見開端。因為只是生活細節,各種運動又掩蓋了這種苗頭,以為不足為患。豈知此種慾望植根於人之本性,你不抑制它、管控它,任其自流,甚至放縱,必將養成大患。先是私人請吃,後是公款吃請。待到開放年代,規模越來越大,次數越來越多,名目越來越正當,費用越來越高昂。形成風氣,一發而不可收。許多地方吃垮了企業,吃垮了政府,吃垮了一批一批的幹部,連帶著敗壞了風紀和社會風氣,顯然這“吃”絕不是小事,而是許多禍患的源頭了。直至新世紀從嚴整治,幾經反覆,堅持不懈,才逐漸得到扭轉和遏制。

不過這已是後話,在1956年的6月,我跟著孫科長吃了一頓不花錢的好飯,反倒生出些思考,是我也沒有預想到的事。

11
最新評論
  • 購得日本70萬平方公尺小島的中國女子是誰?
  • 向華強父子倆依親居留臺灣,向太親揭原因,網民:略顯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