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坑記憶

我老家所在村子叫張虎莊。老人們說，村子是以老虎的形象設計的，村子南部有兩口緊挨著的井，是虎“眼”，村中間有一口井是虎“心”，村北部有一口井，是老虎的屁股眼。我記事的時候，村中間的井還使用著，井壁是青磚砌的，井口用寬寬的木頭搭成井字型，人們把木水桶拴上繩子，扔下去手一抖，再把盛滿水的木桶提上來。井很深，大人們囑咐孩子們不要到井邊去，尤其別往井裡看。

我印象最深的是作為老虎“肺”的東坑。與其相對應的，是村西部的一個大坑，叫西坑。我小的時候西坑已經沒有水了。東坑離我家很近，在我家的東南方。坑的北面，是一溜兒菜畦，種著各種青菜，畦背上還有棗樹。坑裡的水是夏天雨水的聚集，並不太深，坑邊還種著一些藕。熱天下過雨，坑裡的水深起來，孩子們就在坑裡邊洗澡。

我曾對東坑充滿了恐懼，我的一個叫於小六的小夥伴就淹死在東坑裡。記得他大約七八歲的樣子，好像還沒有上學。他們家清一色是男孩兒，他排行老六，大家就叫他於小六。他的水性本來挺好的，不知怎麼的在水裡一個猛子沒上來，待人們發現，把他抱上來時已經死了。我看到他的爸爸牽著一頭黃牛，他光著屁股趴在牛背上走著，村裡的人說這樣能把灌的水吐出來。他的身子瘦瘦的，肚子癟癟的，肋骨依稀可見。他的腦袋噹啷著，兩隻手耷拉著。他爸爸一隻手牽著牛韁繩，一隻手攥著他的大腿。我們遠遠地跟在牛後面，緊張地盯著趴在牛背上的小六，好奇又恐懼。牛在村中轉了一圈，也沒見他的嘴裡吐出水來。我們跟著到了他們家，站在他們家門外，只聽屋子裡傳出她媽媽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晚上全家人一塊吃飯時，說到了於小六的溺亡。父親說，三年前東坑淹死過一個人，因而坑裡有淹死鬼。據說淹死鬼只有找來一個人替他死了，他才能不在陰間做鬼重新超生做人，假如三年內不能再找到一個人淹死，那麼它就永遠會成為淹死鬼，再不能超生為人。因此，淹死鬼都在坑裡邊變換著花樣千方百計引誘小孩子們到水裡去，有時變成花，有時變成魚。孩子們一到了水裡，淹死鬼就拽住他，把孩子淹死，淹死鬼自己就可以轉世做人了。現在想來這應該是大人們為嚇唬孩子防止游泳溺亡而編排出的“鬼”故事，但當時這個頗具有迷信色彩的傳說確實令我充滿了恐懼，甚至我自己在坑邊走的時候，看到坑裡開的荷花或者坑裡突然間有一條魚激起的水花，都在想是否淹死鬼作怪。這使我更不敢在坑裡邊洗澡，以至於到今天也不會游泳。

四五年過去了，東坑再也沒有淹死過人，恐懼之心漸漸離我遠去。東坑裡的水也越來越淺，我逐漸對東坑親近起來。春天快要結束了，坑裡邊的水很清，小魚在水裡遊著，坑邊的老柳樹根深葉茂，樹影倒映在水中，水裡邊便有了藍天白雲，綠樹晚霞，五彩斑斕。微風吹來，水面上波紋輕輕盪漾，我和小夥伴們會在地裡找一些瓦片，一起打水漂。

我們走到坑邊，用腳踹幾下，讓泥變硬，人站上以免滑下去。然後貓下腰，把手中的瓦塊向水面上一拋，瓦片在水面上跳躍著，一下兩下三下，有時能跳七八下，直到很遠的水面，瓦片才落下去。小夥伴們進行比賽，看誰拋得遠，誰的瓦片在水面上跳得次數多，誰就是勝利者。父親發現了我和小夥伴們在坑邊上扔瓦塊，便對我們說：“不要往坑裡邊扔瓦片了，尤其別扔碎玻璃茬兒，人們在坑裡洗澡，容易把腳剌破了”！我記住了父親的話，以後就找土坷垃，或者把泥巴揉摔成餅狀，在坑邊向水面拋。常常甩得渾身冒汗，胳膊都疼了，但是孩子們卻樂此不疲。

現在老家的水井已經蕩然無存，隨著新村的規劃，東坑也都填平蓋了房子。但是大坑留給我的記憶，卻依然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