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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顧夏又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世界上有一種人叫做窮人,對窮人來說是沒有反抗的權利的。

在莊子小學的第一天晚上,一向倔強的顧夏哭了。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大概是因為看到那些被刺骨的風吹的滿臉通紅從而沒有好看模樣的學生在零下十幾度的天氣裡穿著破爛不堪的布鞋吧;大概是因為聽說每年分到這裡的老師都各種託關係不願意留下來而敬業的校長依舊堅持呆了十二年吧;大概是因為學校自來水被凍住燒壺水也要走很遠的路去提水吧;大概是因為晚上睡覺總是有著狼吼鬼叫般的怪聲音而害怕的睡不著吧;大概是因為看到教室那些黑的發亮破的滿是窟窿卻依然擠著兩三個人的不足一米長的課桌吧…

那一整夜,顧夏翻來覆去沒有睡著,她一直惶惶不安地懷疑著,就像是時光走錯了片場。

三年級有個男孩叫劉明軍,幾乎沒有人願意跟他玩,每天都有其他學生在班主任那裡打報告,說劉明軍撕破了他的書摸了她的臉。顧夏一直都比較好奇這個叫劉明軍的男孩到底是如何不被其他人包容。

直到14屆六年級拍畢業照那天,顧夏才算是真正注意到了那個與全世界格格不入的叫做劉明軍的小孩。看起來也跟其他學生沒有多大差別啊,一直都是在土堆裡打著玩的孩子們都穿著髒兮兮的校服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著,只不過劉明軍的校服更髒罷了;顧夏注意到他時是相機那一聲“咔嚓”時,旁邊的劉明軍也做出了剪刀手露出了一口整齊的牙齒上面粘著麻辣條上的辣椒顯得格外明顯。

拍完照後,顧夏主動找劉明軍聊天,而他貌似很害羞只是傻傻的笑完了又笑。

後來,聽其他老師說,劉明軍小時候得過一場大病發高燒,因為沒錢醫治,腦子被燒壞了,所以他讀到三年級也沒有將自己的名字讀會,他的媽媽也是腦子缺根線的人,而他的爸爸是個酒鬼,經常喝到爛醉亂打人,把劉明軍送到學校只是為了有人管而已。

某天,顧夏看到劉明軍一個人專注的看著剛露出花蕊的一朵花發呆,眼睛睜的大大的彷彿要吃了似的,顧夏打趣:你跟花有仇啊?幹嘛那麼看它?劉明軍抬頭說:老師,書上不是說春天是花開的季節嗎,為什麼我們都快到期末了這花才開?

顧夏楞住了,她突然意識到往年的這個時候自己穿的是熱褲長裙,而今年是長袖加外套。

顧夏說,大概是因為書上寫錯了吧,在莊子村,花開的時候半個夏天已經過去了。

劉明軍眼睛瞪的更大了:老師,既然書上寫的都是錯的,那我們天天看書有何用?

說罷,便跳起來跑著走開,旗臺底下玩石子的幾個女孩子看到髒兮兮的劉明軍突然衝過來便丟下石子跑回教室,彷彿“瘟神”來了似的,他的腳步輕捷如飛,眼眸乾淨明亮,其實他眼裡的世界才是最乾淨的吧。

這時的顧夏突然想起曾經看過的那個哭到稀里嘩啦的電影《地球上的星星》,伊桑是多麼的幸運啊,遇到了好老師。於是,她又抬頭看著到目前為止見過最為乾淨的天空發呆。

王老師說,她班的某個小孩被她媽媽帶著逃走了,顧夏詫異,怎麼會是逃呢?難道是被拐賣到這裡的?王老師說家裡舊思想比較嚴重,說那女人生不出兒子,被她男人打的受不住了就帶著小女兒逃走了。

其實,說這話的王老師已經是兩個女孩的媽媽了,當然肚子裡還裝著一個快要出生的孩子,我想她也不願意第三胎生出來還是個女孩吧。

王老師是莊子村人,莊子小學的應聘老師,常常帶著兩個孩子來教書,她在講臺上講課,兩個孩子在教室裡胡跑,動動這個學生的書摸摸那個學生的衣服,還在教室隨便大小便。顧夏也挺喜歡那兩個小孩的,雖然也嫌滿身的泥巴髒,但也畢竟給這所冷清學校增添了不少樂趣,顧夏也喜歡跟王老師聊天,說她們村裡人的事:誰家小夥子要了誰家姑娘做媳婦、誰家媳婦出去打工丟下孩子跟人跑了、誰家男人又帶了哪裡的一個女人回來過年……

學校門口賣零食的阿婆,無論颳風下雨從不缺席,每天都樂此不倦地為孩子們提供著唯一的“吃園”。顧夏有時候也會找阿婆聊天打發時間,就算顧夏再怎麼偷換話題,也會被阿婆拐到她的淚點開始傾訴:那時候啊,家裡經常窮的掀不開鍋、那時候啊,我的八個月大的孫子被那些“惡霸”活生生搶了去,我那可憐的孫子要是活著的話現在也差不多跟你一樣大……

那時候啊……

顧老師,莊子村苦啊,你們在這受苦了。

時間就那樣既無風雨也無晴的過著,又到了新學期,莊子小學又來了兩個新老師,看著明明三月的大好日子卻依然雪花飄落寒風凜冽的莊子村,新老師總是躲在宿舍不肯出來。

顧夏抬頭看著眼前白茫茫沒有盡頭的世界又想起了劉明軍,想到夏天,想到夏天,想到花開。

可是,夏天什麼時候會來?

大概是花開的時候吧。

其實,花開的時候,莊子村的夏天已經過去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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