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教派時代》第十三篇:
上一個系列《薩迦派的炫目時光》裡,我們講到了薩迦派的巔峰歲月,不過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隨著元朝政治力量的削弱,薩迦派也逐漸衰落,另一個教派勢力強勢崛起,這便是取而代之的帕竹噶舉派和帕木竹巴政權。
藏傳佛教的噶舉派是個龐大而繁雜的信仰體系,它的派名有兩種寫法,一種是噶爾舉,譯為“白傳”;另一種是噶舉,譯為“口傳”。
據說,噶舉派早期的幾位大師瑪爾巴、米拉日巴等人,在修法時都著白布僧裙。因此有白教之稱,故將後人將此教派傳承稱為“白傳”。[1]
而相比於“白傳”的說法,“口傳”之說更為通用,由於噶舉派早期特別著重密法修習,而這些密法又全靠上師口授,因此便有了“噶舉”的名號。
相比於其他教派多由一位大師肇始,噶舉派的發端至少兩個傳承體系,一個始於瓊波南交,名為香巴噶舉;另一個是由瑪爾巴傳下來的,名為塔波噶舉。
兩位大師曾分別遠赴印度學經,回藏後各自弘法傳承,雖所傳地區不同,規模勢力也有懸殊,但兩派的密法是同源的。
其中,香巴噶舉在傳承中日漸式微,至14~15世紀時已接近尾聲。而達波噶舉卻日漸繁盛,並衍生出噶瑪噶舉、帕竹噶舉、蔡巴噶舉、拔戎噶舉四大分支。
帕竹噶舉又再次衍生出止貢、達壠、主巴、雅桑、綽浦、修賽、葉巴、瑪倉八個小分支,這些噶舉派的支脈,被總稱為“四大八小”。[2]
香巴噶舉創始於瓊波南交,“瓊波”是他的族名,“南交”是“瑜伽行者”,合起來是“瓊波族的瑜伽行者”。所以,這是個尊號,而非他的本名。
瓊波南交10歲時便學習梵藏文字,13歲師從一位苯教法師學法,後又改修寧瑪派的大圓滿法。但上述兩種教法,都不能讓他滿意。
於是,他帶著黃金先後七次到尼伯爾、印度等地遊學。
回藏後,他拜在噶當派著名高僧朗日塘巴門下受比丘戎。雖然瓊波南交師從噶當派的經歷,但所傳教義與噶當派頗有不同,故不能歸入噶當系統。
此後,名聲鵲起的瓊波南交在前藏地區的盆域(拉薩以北)建寺,而後又用三年時間在香地(今南木林縣)建108座寺院,廣收門徒形成了教團。因在“香’地勢力頗大,故此被稱為香巴噶舉(香地人的噶舉)。
隨後,瓊波南交的弟子後輩,又形成了霞寺和桑頂寺兩個支派。
霞寺的所在位置,目前還不太清楚,有學者認為可能在西藏謝通門縣附近。
桑頂寺則位於羊卓雍措之畔的浪卡子縣,該寺的多吉帕姆活佛傳承,是西藏唯一擁有大呼圖克圖稱號的女活佛。
另外,15世紀時,著名的鐵橋僧人湯東傑布,也是香巴噶舉派的僧人。相傳他以藏戲為募捐手段,修建了一百多座鐵索橋,所以他也是藏戲劇團的祖師爺。
據說,格魯派祖師宗喀巴及其門徒克主傑,都曾向香巴噶舉僧人討教學習過,但之後香巴噶舉便日漸式微。
米拉日巴
塔波噶舉創始於塔波拉結(岡波巴),他的師承源於瑪爾巴、米拉熱巴師徒。
瑪爾巴(1012-1097)是洛扎(今洛扎縣)一個富足人家的孩子,本名卻吉羅追。年輕時曾赴印度拜在那洛巴門下,那洛巴又是帝洛巴的門徒。
由於後世塔波噶舉影響力強大,帝洛巴被尊為噶舉之父。帝洛巴、那洛巴、馬爾巴、米拉日巴、岡波巴成了噶舉五祖。
瑪爾巴學成回藏後,在洛扎的卓窩壟(今洛扎縣色鄉)定居授徒。他一生都是在家人,除授徒外,還從事經商,種田。
在瑪爾巴眾多的弟子中,米拉日巴的成就最高,他傳承了瑪爾巴的修法,再傳弟子塔波拉結,才真正形成了塔波噶舉教派。
說到這裡,有必要介紹一下當時的歷史背景。
佛教在吐蕃王朝時期(藏傳佛教前弘期)傳入西藏,雖然在吐蕃贊普的支援下鬥敗了原生的本教系統,並一度得到弘傳,但當時佛教主要傳播貴族階層傳播,底層的民眾基礎很差。
當吐蕃末代贊普朗達瑪時期滅佛後,西藏佛教進入了一段近百年的低潮期。
此時,由於成建制的寺院系統消亡,信眾們只能在家修行,這種情況
被稱為“在家人”,還出現了一個專門形容這種修行者的稱謂——“頂髻羅漢”。[3]
噶舉派初祖中的瑪爾巴和米拉日巴,便屬於典型的“頂髻羅漢”。
雖然這些修行者信仰堅韌,但人類畢竟是種喜好自由隨意的動物,沒有寺院約束後,僧侶律法崩壞,行為舉止開始展現出宗教陰暗的一面。
另外,散落於民間的本教徒依舊很活躍,有些苯教徒藉此篡改佛經作為本教經典。社會上也出現了一些自稱佛教徒,但在修行本教法的人。總體上來說,這是西藏佛教史上一個相當混亂的時期,被後世稱為“黑暗期”。[4]
有三位在朗達瑪滅佛中逃走的僧人來到朵甘藏區(今西寧一帶),繼續傳播教義,他們晚年收了一位著名的弟子,便是藏傳佛教下路宏傳的旗手喇欽·貢巴饒賽。
貢巴饒賽在安多聲名鵲起後,衛藏信徒也來學習,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魯梅十人”。
他們回到衛藏後,廣招門徒興建寺院,這便是後弘期的“下路宏傳”。
此時,在衛藏上部(西部)的阿里地區,以拉喇嘛·益西沃為首的古格王室,也開始全力弘揚佛教。相對於下路宏傳發自民間,古格王室發動的“上路弘傳”帶有國家行為的性質,很快便成了西藏佛教的熱點地區。
1076年(北宋熙寧九年,藏曆火龍年),由國王資助的火龍年大法會在古格託林寺舉行。這次後弘期的首次佛教大集會,衛藏、安多、康巴各地高僧雲集而來,在藏傳佛教史上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藏傳佛教的繁花似錦,有賴於大師思想的爭奇鬥豔,相伴而來的便是教派的產生。
尤其當時的社會環境還處於領主割據之中,各地領主都有意願用教派來區隔屬下的民眾,於是在領主支援下,以寺院為核心的西藏教派大量湧現。不過短短數十年,西藏便冒出來了幾十個教派。
岡波巴
塔波噶舉的創始人塔波拉傑,本名索南仁欽,出身於塔波地方的尼氏家族,由於精於醫道,故稱“塔布拉傑”(意為塔波地方的醫生)。
他二十多歲時死了妻子,因而悲觀厭世,最初拜在噶當派門下學習,32歲時聽到了米拉日巴的大名,便趕赴後藏拜師。
1121年(北宋宣和三年),塔布拉傑一改之前噶舉派“不立寺院,在家修行”的傳統,在塔拉崗波(加查縣和朗縣之間)建立了崗波寺。由於他傳授時能因材施教,很快便名聲大振,被尊為“崗波巴”。
他的四個弟子分別在前後藏建寺收徒,形成噶瑪噶舉、蔡巴噶舉、拔戎噶舉、帕竹噶舉四個支派。
其中,帕竹噶舉派的創始人是帕木竹巴·多吉傑波(1110-1170),意為“金剛王”。
帕木竹巴·多吉傑波出生於康區金沙江流域的哲壠乃學地方,幼喪父母,9歲出家,先後於家鄉從師16人。
19歲時遊學藏區,接觸了各派的教法。還曾拜在薩迦初祖貢噶寧布門下,修習薩迦派的教法。但當他遇到塔波拉結之後,他認為塔波拉結傳授的密法,勝過以前所學,便奉其為“根本上師”[5]。
公元1158年(南宋,紹興二十八年),帕木竹巴·多吉傑波在前藏的帕木竹地方(桑日縣境內)修建了一座小寺,這就是後來著名的丹薩梯寺。
從此之後,帕木竹(帕竹)成為西藏曆史上屢見史端的名詞,併成為集地名、人名、教派、家族、地方政權,五位一體的名字。
丹薩梯寺
帕木竹巴· 多吉傑波的餘生全都在丹薩梯寺度過,在史料記載中,他的教法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據說當時門下弟子多達800人。
帕木竹巴傳法能力出眾,但似乎經營能力很差,丹薩梯寺的經濟始終不見起色。以至於,他去世後七八年間,居然沒人願意接任寺主之位。
甚至當帕木竹巴的弟子止貢巴·仁欽貝接任寺主後,不幾年時間他也支援不下去了,不得不離開丹薩梯寺,到墨竹工卡縣東北的止貢地區,建立了止貢梯寺。
雖然帕木竹巴不是個管理人才,但他門下卻牛人輩出,止貢巴•仁欽貝、達壠巴•扎西貝、林熱·白瑪多吉學成之後,分別建立了止貢噶舉、達壠噶舉和主巴噶舉。
當止貢巴•仁欽貝在止貢峽谷站穩腳跟後,他聯絡在達壠的師兄弟扎西貝,相約共同出資復興丹薩梯寺。實心眼的達壠巴•扎西貝為了修建師傅的寺院,供奉了大量的財物和經卷。
當大殿落成後,仁欽貝藉口寺院和周邊勢力有糾紛,擔心財物和經卷遭受損失,將這些財物全部運回了止貢梯寺。
這種做法,不但丹薩梯寺的僧人不幹了,達壠巴•扎西貝也怒了!
帕竹、達壠、止貢三派為此發生了長時間的糾紛。
直到公元1208年,山南郎氏家族的扎巴迥乃出面調停,算是平息了糾紛。
但作為調停人,札巴迥乃的身份也很微妙。
他本就是仁欽貝最得意的弟子,長期跟隨在身邊,被稱為京俄(意為眼前人)。
按道理說,身在其中的扎巴迥乃沒資格出任調停人,但其家族是山南的地方官,估計正是這種半官方的身份,才讓達壟噶舉和帕竹噶舉服了軟。
因為成功解決了糾紛,扎巴迥乃“被委任為丹薩梯寺座主的繼承人。”[6]
仁欽貝去世後,札巴迥乃更進一步,身兼兩派的領袖。
應該說,札巴迥乃是位很有能力的高僧,他任職期間止貢和帕竹兩個教派都得到顯著的發展。
公元1240年,蒙古將領多達那波領兵入藏,首先與蒙軍發生接觸的宗教領袖也是札巴迥乃,但他婉拒了蒙古人的邀請,反倒將薩迦班智達推到了前臺,“為了整個吐蕃的利益,你應該前去。”[7]
但在多達那波給闊端的彙報中,依舊認可了札巴迥乃的勢力,“在邊遠的吐蕃地方,僧伽以噶當派為最大,達隆法王最會講情面,止貢寺京俄的權勢最大,薩迦薩班對教法最精通,迎請何人請明白指示。”
札巴迥乃主持丹薩梯寺二十二年後,將座主之位讓予了侄子扎巴尊追。[8]
從此之後,帕竹的領袖便開始在郎氏家族內部傳承,一個由帕竹噶舉派和郎氏家族結合而成的政權逐漸形成。
參考書目:[1]、《土觀宗派源流》_土觀·羅桑卻吉尼瑪_劉立千譯;
[2]、[4]、《西藏佛教發展史略》_王森;
[3]、《p_t230R號_天子赤沃松贊母願文殘卷解讀及吐蕃末年史事考述》_才讓;
[5]、[6]、《漢藏史集》_達倉宗巴·班覺桑布_陳慶英譯;
[7]、《賢者喜宴》_巴代·祖拉陳瓦_黃穎譯;
[8]、《西藏王臣記》_五世達賴喇嘛__劉立千譯;
詳解歷史細節,釐清來龍去脈,視角不同的中國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