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惡化了與中國的關係已經不是新聞,不過與很多人理解不同的是,印度是主動選擇了惡化中國的關係。在現任印度外長蘇傑生(Subrahmanyam Jaishankar)外長在印度外交政策上的戰略思考發揮了很大作用,而他的觀點主要集中於《印度的方式》一書。蘇傑生提出了印度可以利用中美競爭關係出現的情況,進一步擁抱西方國家,以實現日本、中國之前的發展。而印度外交的具體戰略和方針,那就是交好美國、應對中國、深耕歐洲、安撫俄羅斯、調動日本、整合鄰國、影響更廣泛的周邊、擴大傳統的支持者。其中,中國是印度外交的“麻煩製造者”,需要管理,而其他大國顯然都是印度可以憑藉的力量。
姑且不論這位曾經擔任駐華大使的印度精英對中國的理解是否正確,很顯然,他假設的是與西方友好就可以換來發展,日本、中國的案例就是例證。這是正確的嗎?
我們可以看一下美國的全球控制邏輯。而與很多人理解的不同的是,美國國內知識界一直對於帝國過度擴張感到擔憂,擔心美國因為擴張而捲入過多地區事務而出現戰略資源的不當消耗,進而導致帝國的衰退和瓦解。尋求帝國運轉效率的最大化始終是美國孜孜以求的霸權持護核心目標,為此,透過控制全球資源走向而非資源本身就是一種非常有效而且廉價的控制模式,英帝國就做了非常明確的歷史實踐並且比其他領土型帝國持續了更長久的時間。為此,美國霸權有兩個核心邏輯和一個相對附加的邏輯。
其一為確保美國相對於其他經濟體有更為優越的經濟能力,包括更好的市場環境、更有效率的企業架構、更強大的金融體系等,美元霸權是其中之一。這一能力所確保的,是美國可以持有持續的經濟吸引力,也擁有足夠的自由市場控制力,確保全球資源、資本、技術、人才持續“自發”地流向美國。
其二,為確保全球市場的自由開放讓美國可以順利汲取全球資源,為此美國需要避免出現一個與其規模相當、同時經濟效率相當的挑戰者成功地封閉特定區域。利用潛在挑戰者已有的地緣政治矛盾去壓制對手,確保各個地區不會出現一個足以挑戰美國的地區強國,並確保美國是地區事務的最終仲裁者就極為重要。
其三,就是錦上添花的軟權力(Soft Power)。透過美國更為龐大的情報資訊,以及龐大的知識分子集團產生的知識生產能力與媒體全球投送的影響力,美國擁有極為強大的情報資訊處理和控制能力,並可以影響乃至塑造其他國家的基本認知,進而在觀念上形成對美國的好感乃至部分群體的忠誠,從而方便美國利益在其他國家或地區的進入和保護。
簡單的說,美國人的目標是把控制隱藏在了“自由交易”的背後,把霸道隱藏在了“自由”、“公正”的背後。權力隱蔽而且高效。
基於第一點,美國不介意中低端產業鏈全球佈局,因為這可以透過壓低生產性要素成本的方式提高美國自己的投機性要素經濟運轉效率,這點已經執行了四十多年,並且由於中國的參與實現了效率最大化。與此同時,美國以軍事工業、航天工業、航空工業等尖端製造業領域上的巨大投入,確保自身的握有獨一無二的技術優勢,其他國家可以購買產品,但這類尖端製造業至少是最核心的部門不會隨便轉出美國本土。
第二點則是,美國會毫不猶豫地約束特定地區的一體化努力,有時候以參與的方式(例如北約和歐盟內有英美特殊關係的英國),有時候以瓦解的方式(對東盟和中日韓的分化),避免在地區層面出現可以採取集體行動的集團或強國。與此同時,美國保留了全球最為龐大的海外軍事基地群和海軍,為的就是在必要時候可以在任何地區具備美軍進入一錘定音的效果。為此,當然還需要保證全球海域是開放的。
那麼對於印度而言,他們能從美國獲得什麼將是關鍵。
首先,印度想要的是產業轉移,以圖更廣泛的工業化來引領現代化。然而,在發達國家中,美國、歐洲、日本、韓國、澳大利亞、紐西蘭中,美歐已經為了實現效率而出現了產業空心化,澳大利亞紐西蘭則是以資源為主導的出口型國家。印度要獲得產業轉移只能從日本、韓國和中國轉出的產業那裡獲得,而與美國站隊事實上不必然導致印度承接更多製造業。
美國需要的是能夠壓低生產性要素成本的國家,只有東亞能憑藉強國家能力真正做到這點,而其他國家即便有幸承接少數門類,也註定是不繫統、附加值很低的。如果產業轉移到印度,印度糟糕的政治環境、營商環境、基礎設施、低素質勞動力都是這些產業的剋星。即便從中國轉移出產業,這些產業也不會成體系地前往印度。對於印度這種規模的國家而言,僅有少部分產業對於工業化杯水車薪。更何況,現在美國恰恰想收回部分製造業,對於印度而言可不是好訊息。
哪怕是TPP這樣的排他性經濟夥伴關係協定,製造業很顯然也輪不到印度去承接。
從中國轉出的份額印度只有可以近水樓臺的珠寶加工拿到了較多份額
美國還要求印度更大範圍內的開放,這意味著代表美國利益的大量跨國公司、投機資本、媒體、NGO都會進入印度,這些對於印度本土羸弱的民族產業都會造成巨大沖擊,從而進一步瓦解印度的民族產業,讓印度重新回到事實上的殖民地定位。同時美國利益的進入也會讓印度市場過於自由,進而讓印度無法截流更多的經濟剩餘,資本積累速度將會非常慢。
此外,還有一個隱蔽的矛盾在於,印度一直在謀求印度洋的更大控制權,以此尋求國際影響力。恰恰這點上會威脅美國海權在印度洋上的統治地位,至少與其意志是矛盾的。雖然印度可以暫時性地妥協,但深藏在印度精英內心裡的大國夢幾乎意味著印度仍然會有挑戰美國印度洋控制權的意圖。
因此,印度不講武德也不太講邏輯,除了高舉“共同價值觀”大旗,實在無法理解為何蘇傑生會自信的認為擁抱西方就可以實現發展,蘇傑生對於東亞與西方的理解太過粗淺是個非常嚴重的問題,而印度自己被困死在帶有深重傳統因素的民主制裡,現代化恐怕也不是印度教民族主義就能賦予的。印度民主制讓其不分裂是個成功,然而也因此讓其無法快速發展,而蘇傑生的戰略想象把這劑藥推得太猛,倒是有可能重新回到過去那種殖民地模式而不是一個現代化的印度。